初雪姗姗来迟，却比往年彪悍许多，纷飞着落在枝头，形成短暂的树挂。忠勇侯府里，丫鬟们全都出动了，三五成群在院子里叽喳。苏婉陡然打了个喷嚏，停笔触鼻间望向窗外，摇头一笑。这群丫头，好似没见过雪的南方姑娘一样，大惊小怪的。
“不该兴奋的异常兴奋，最该兴奋的反倒平静了呢。”乔霖在小榻上突然冒出一句。
苏婉转头瞧向她，逗趣道：“霖姐姐，你也成我肚子里的灵虫了？”
乔霖噗嗤一乐。“你呀你呀，等再回浙西，我非要去父亲书房翻出那本昆虫古书不可！”
恰这时，苏烈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对！霖儿务必找出来，祖父也定要瞧瞧！”
俩姑娘赶紧起身迎了出去，苏烈和由叔已经来到了近前。苏婉快步上前，拉着爷爷进屋，褪去他的大氅，抖落一层薄雪。再一回身，发现爷爷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请帖。
“爷爷，这是何物？”
苏烈盯着她，笑得狡黠，出口却是冲乔霖说的。
“霖儿，你来猜猜。”
乔霖看看苏婉，又看看祖父，眸光忽然一颤，想起了祖父先前提及的一事，试探性地问出：“莫不是，云熙公主的生辰要到了？”
苏烈吼吼一笑，赞道：“霖儿果然聪慧！说起来，你的葡萄酿试得怎么样了？当成婉儿的贺礼如何？”
苏婉登时明白过来，急火火地问道：“不是吧？爷爷，你打算让我去给云熙公主祝寿啊？”
“为何不能？”苏烈宠溺地看向她，“怎么，还不打算见见未来公婆啊？我的婉儿又不丑，扭捏什么？”
“可是，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呀……”
“不用准备！霖儿帮你准备就行了！云熙公主向来宽厚，不拘小节，你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去。女大不中留，纵使爷爷再舍不得，也不能一直留你在苏府啊。早点接触接触婆家，也免得你日后嫁过去生疏。况且这次，尉迟驸马特意大设宴席为公主庆生，京城有点头脸的人都将去捧场。你回京这么久了，也该在众人面前亮亮相了。”
哎，苏婉暗叹一声，爷爷显然是没懂她说的没准备好指的是什么。可驸马府不是旁的地方呀，她若是去了，可就要在尉迟凡眼前掉马甲了呀！兄弟，先生忽然成了姑娘，还是未婚妻，这，他能吼得住吗？这不得当场社死？万一……那个贪财鬼，为了锁定她这颗摇钱树，着急忙慌娶回家，那她岂不是惨了？不行不行，这人财两被劫的风险，她绝对不能冒！
“怎么，不肯愿意为爷爷分忧？”
苏烈眼瞧着宝贝孙女愁眉苦脸地杵在那里轩辕意马，决定上升到孝道上推她一把。
“啊？不不，婉儿不是这个意思……”苏婉赶紧摆手，“只是，只是，婉儿好容易才回到爷爷跟前，还想再多陪爷爷几年呢。”
“几年？”苏烈的眼睛睁得老大，“几年你都多大了？旁的不比，你瞧瞧霖儿，都当咱们苏家的媳妇多少年了？再说，你嫁到驸马家，那还是在漹京，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嘛……”
苏烈不知，对面的丫头听到“霖儿”时，心里突然便亮了，贼也似地与乔霖对视一眼，露出一抹狡黠笑意，便再也没听进去他后面的话了。
只这一眼，乔霖心头登时“咯噔”一下，凭她对婉儿的了解，这姑娘绝对没憋什么好招……
“婉儿遵命！”
果然，苏婉脆生生斩断了爷爷的絮叨，态度来了个急转弯。
苏烈错愣地眨眨眼，还没讲完的话声声噎回了喉咙里。缓了好一阵，喉结才重新滚动，欣慰地拍拍苏婉的肩膀。
“婉儿想通了就好。那什么，贺礼的事你只管放心，礼数上该有的由叔必定办全。新颖别致的，就由霖儿负责，你只管过去走动就好。”
苏婉乖乖一施礼。“是，婉儿知道了。”
苏烈狐疑地望着他，竟然有点不敢相信，这丫头怎么忽然就温顺起来了。许是自己刚刚的一番陈词，说得太动情了？难怪苏长武动辄长篇大论，原来多讲讲果真管用……
“那，霖儿，这几日，就辛苦你喽。”苏烈清了清嗓子，收回思绪，回身看向乔霖。
“是，祖父放心。霖儿定然竭尽所能。”尽管心里惴惴不安，乔霖还是非常得体地回应了祖父。
苏烈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的请帖放在桌子上，冲俩孩子不太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而后看了一眼由管家，背着手慢悠悠踱出了房门。直到出了孙女的院子，他还是心里没底，侧过头看向由管家。
“婉儿是欣然同意的，没有勉强之色，是吧？”
由叔眉眼都笑弯了，微微一躬身。“老奴瞧着是的。想来是被老爷的一番话点醒了。”
“你也这样认为？”苏烈找到了认同，踏实了不少，继续迈开了步子。“其实，我是最不舍得她出嫁的，可这也不现实啊。你说呢？”
“是。父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家主对大小姐的用心，比之父爱更浓厚。大小姐她会明白的。”
苏烈无奈地点点头，心里生出一股遗憾来，若婉儿是个男丁就好喽，他们祖孙便不必承受这份分离的难舍……
那方，苏婉站在门口，确认爷爷和由叔的身影走远了，大声冲院子里的丫鬟们吩咐道：“都去忙吧，这里不需要你们。”言外之意，雪也看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丫鬟们赶紧应了声“是”，碎步离开了。苏婉警惕心十足地左右望了望，确保无人才合上了房门。
眼瞧着婉儿这番操作，乔霖更确定她刚刚是在假意应承爷爷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
“嘿嘿，我就知道瞒不过霖姐姐。婉儿想求你帮帮我。”苏婉巴巴地来到乔霖跟前，摇着她的衣袖央求，“好姐姐，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乔霖震惊地望着她，忽然一激灵，“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在葡萄酿里下药吧？可不行啊！那可是大罪！”
“哎呀！”苏婉一拍乔霖的胳膊，“你想什么呢？我怎会这样坑你？再说了，我与公主无冤无仇的，何至出这么狠的招？”
乔霖轻捋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可吓死我了。那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嘿嘿……”苏婉的双眸闪着光，冲乔霖一眨眼，“我想请你顶替我去赴宴……”
“你说什么？你也太敢想了吧？不行不行，肯定不行，这哪是我能干的事？决定不行！”乔霖急得扯出衣袖就要跑。
奈何，苏婉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肩，令她动弹不得。
“求你啦霖姐姐。除了你没人能帮得了我了。京城没人识得你我，况且，论起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你岂不是比我更像侯门千金？只要你自己不说，谁也发现不了！”
“不行不行，那也不行。那可是你的婆家啊，冒充一时，冒充不了一世。你以后可是要嫁过去的，到时候怎么圆呀？”
“霖姐姐，你听我说。”苏婉臂上一用力，轻松把人抱了起来，端放在小榻上坐定，神色认真地锁定她的眼睛。
“这么做，就是为了不嫁！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做到。”
“不嫁？”乔霖疑惑地望着她，不敢细想下去。
苏婉却笃定地点点头。
“霖姐姐，你想，驸马府见过我们的人一共就两个，就是那尉迟凡和他的跟班。若我去，鱼禾的身份就保不住了。可若是你去，尉迟凡会怎么想？”
乔霖睫毛一顿狂颤，忽然一阵胆战心惊，紧张地盯着苏婉：“天哪，在凡公子眼里，我们可是一对啊！”
“是！所以你若是苏婉，他会怎么想？”姑娘的手滑至霖姐姐的膝头，握住她冰凉冰凉的手指。
“他会惊诧地发现，他的未婚妻红杏出墙了！那么，他堂堂一个公主独子，能忍得下这样的羞辱吗？”
乔霖的眼睛倏然睁大，隐约猜到了婉儿的用意。
“你想让他主动退婚？”
苏婉坚定出口：“是，我要让他退婚。”
“可是，万一他不呢？毕竟你们的婚姻不是简单的男欢女爱，若驸马府十分看重与将军的这场联姻。尉迟凡说不定忍了下来，跟你真戏假做呢？”
苏婉的眸色沉了下来，她也知道有这种可能，但不搏一把如何甘心？
“霖姐姐。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按我对尉迟凡的观察，胜算还是大一些。我赌鱼禾在尉迟凡心里的分量重于苏婉。”
“所以……你是想？”乔霖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苏婉重重点头，恳切地望着她。
“霖姐姐，婉儿这一生的幸福，全赖你的成全了。我知这事超出了你的可控范围，但是霖姐姐，婉儿恳请你，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就算搞砸了，婉儿也认。总之，我若不试一试，定会抱憾终身。”
言至此，她的眼眶不自知地充了血。乔霖怎见得了她的这般摸样，心里的忐忑霎时便被驱散了，反手把她的手握于掌心。
“既如此，霖姐姐岂有不帮你的道理。”
一股暖流穿越心房，苏婉强忍住眼里的酸涩，趴在霖姐姐的膝头，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