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卢召阳帐内忽然射入一把飞刀，穿过桌面上的烛火，扎在墙上。
卢召阳原本正在案前读书，忽被这一遭吓的险些失禁。抖着手，回眸盯着那把锃亮的刀好久，他才畏畏缩缩站起身，拔刀取纸。
“知你怕死，明日阵前叫战，送你军功，饶你不死。如若不来，马上送你去死。”卢召阳阅完，浑身寒颤。什么意思？敌军想要策反我？
怔愣间，又一把刀射入，擦着他的太阳穴而过。
这次，卢召阳的裤子湿了一片。哆哆嗦嗦向后一瞧，刀尖不偏不倚，正插在上一把刀戳出的孔内，刀刃上挂着他的一缕青丝。
这若是不答应，小命还能保？
翌日，卢召阳亲自带兵，到凉州城下叫阵，一口一句让苏烈老儿偿命。
西秦将士，浑然没料到，久无战功的卢将军，居然还是个硬汉，足足叫骂了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凉州城墙上，始终只有罗将军在应付，并不见苏门祖孙踪影。
“小子！让苏匹夫出来一战！今日事，乃我卢家与他苏家私怨，与旁人无关！”
他其实已经骂的没力气了，但想到昨晚那两把飞刀，他真怕自己因为不够卖力，而冤屈丧命，只得硬着头皮硬撑。
终于，对方城门大开，一老将一小将，策马而出，身后跟上万八庸军。
孙参军定睛一瞧，近身耳语。“将军，苏烈和苏婉一起来了。”
卢召阳握缰绳的手沁出一层汗，这俩会不会是故意约他战前受辱？
怔愣间，祖孙二人已然来到近前。
“小贼！就凭你，也想为你爷爷和父亲报仇？”苏烈长枪遥指他眉心，怒问道。
“弑祖之仇不共戴天！我卢召阳就是扒尔皮抽尔筋也不解恨！”
“好样的！本将敬你是条汉子！既是私仇，你我今日单打独斗如何？”
“好！本将军就单挑你这老匹夫！”
苏烈长枪向天一指。
“苏家军听令！今日我与卢将军比拼，不论生死，你等均不得上前。”
大军齐声应下。西秦军方亦然。
卢召阳硬着头皮策马向前，挥剑向苏烈刺去。
出乎众人所料的是，两人居然足足战了三十多个回合难分伯仲。
西秦军中势气大阵，浑没料到不显山不漏水的卢将军，本领居然远在忽二斗之上。“卢将军威武！”助威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天际。
就连马背上的卢召阳都顶起了自信，难道过去都是他妄自菲薄？
恰在这时，苏烈的身子忽然向右一歪，苏家枪打横扫来。卢召阳吓了一跳，赶紧后撤，很怕闪躲不及。
却见苏烈“哇”得一声，吐在地上一摊鲜血。
“爷爷！”“将军！”
苏婉和城楼之上的罗将军同时高喊一声。
“全体将士听令，掩护将军！”罗将军高处发令。
“不可！”苏烈勉强直身，立起苏家枪。“本将言曰在先，岂能失言？”
西秦方，孙参军眼珠转得飞快。
“将军快上！他有旧疾！定是旧疾未除，趁他弱，取他命！”
石化在马背上的卢召阳好似被这话解了穴一般，纵马飞了出去，想着这也许真是报仇雪恨的良机，剑指苏烈脖颈，狠狠戳去。
却在这时，眼前忽然闪入一道人影。
再一瞧，那剑居然插在了苏婉的背上。
“婉儿！”苏烈高喊一声，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爷爷！既是家仇，婉儿身为苏家人，参战不违规。爷爷快走！”话毕，她挥枪打在苏烈的马背上。马儿一声长鸣，调转马头，驮着苏烈飞奔而去。
这边，卢召阳牙齿都打了颤，这到底什么情况？
前方，苏婉猛然用力，挣脱出剑，一杆鲜血霎时从伤口飞出。而后她策马转身，脸色煞白如纸。
“小子！我乃苏老将军孙女，苏婉是也！两家恩怨，我陪你算！”说着，她持枪向前，直奔卢召阳而来。
两人迅速打做一团。很快，背上伤势严重的苏婉气息不稳，招数也明显不济。
“抓我回去，否则飞刀戳死你。”苏婉忽然顷身耳语。
卢召阳瞳仁一缩，原来是她所为。昨夜之事，他心有余悸，不敢不从，眼神示意她同意。紧跟着，苏婉佯装虚弱，卖了个破绽给他，右臂中剑，翻下马去。
“苏小将军！”苏家军急了，群情激奋。然而，大雍军纪向来严明，无令不敢妄动。
恰这时，孙参军灵机一动。
“将军！抓活的！圣上对此女兴趣甚浓！”
卢召阳借坡下驴，俯下身，一把捞起地上的苏婉，扛在马背上，策马飞奔。
“狗贼！放下大小姐！”罗将军怒喝一声，“大军听令，给我冲，夺回大小姐！”
然而，西秦大军撤退的速度遥遥领先，没一刻便悉数入城，紧闭城门，阻断了大雍将士的去路。
罗将军只好哀叹一声，发出撤军令。彼时，苏老将已经入帐，昏迷在床上，军中惶惶不安。
反观西秦营内，万众沸腾。许久没打过胜仗的将士们直把卢召阳夸上了天。可当事人面上得意洋洋，实则却犹如手握烫手山芋，暗自合计，这苏婉可不能在自己这里出事啊，否则那苏烈非得把自己戳成血窟窿不可。
幸好谄媚的孙参军再度给他献上了“妙计”。
“将军，圣上曾言，谁拿下苏婉，便赏给谁。但以在下看，还是先将她送到御前，探明圣意，更为稳妥。”
“送！必须送！此等礼数，万不能略！”卢召阳暗想，这娘们赏给我，我敢要吗？分分钟就能让我断子绝孙！
……
苏婉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虚虚抬眸瞧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长须老者，不怒自威，犹如兽王，正玩味阴森地盯着自己。
这该就是西秦主了，苏婉暗自揣度。
“苏小将军醒啦？”上位者幽幽开口，声音不怒不喜。
苏婉手脚都被捆着趴在地上，勉强扭动身子，抬起头，与其对视。
“自然是醒了，我苏家人，没那么容易死。”
“嚯，不愧是将门之女，都伤成这样了，嘴还是这么硬。你的确没那么容易死，你连杀我三员大将，又弄了什么风车水车，折损我万千将士。你怎么能轻易让你死呢？朕该将你凌迟，一刀一刀片下你的肉，祭奠我西秦万千亡魂才是。”
“呵，这有何怕？今日你如何待我，明日我爷爷便会如何待你。”
“哈！你还想凌迟朕？真是胆大包天呀！不过，听闻你那战神爷爷今日旧疾复发，若非你舍身相护，此刻已是黄泉路上的野鬼喽。他还有能力救你？”
苏婉又是一声冷哼。
“若是为两国战事，爷爷未必挺得起来。可若是为救她的孙女，他就是屠城也会前来。不信你就拭目以待。”
“哦？这么说，堂堂大雍战神，竟将家事摆在国事之前？”
“呸！”苏婉吐出一口残血，眸光狠厉地盯着他。“老贼，你活了一把年纪，该不会连这点人性都看不透吧？你觉着在你臣子心中，是你的命贵，还是他们孩子的命贵？”
“大胆！你竟敢羞辱吾主？！”御前太监翻着兰花指，怒斥一声。
西秦王不紧不慢地摆了一下手，止住了他。
“呵，有意思，有意思。”他故作高深地自语道。而实际上，苏婉的话，好像一计醒脑药般令他眼前一亮。西秦征战凉州多年，只因凉州毗邻西秦国都，总让他感觉心脏外露，不安的很。然而这些年来，每每要拿下凉州时，都止步于苏烈的到来。说到底，他打不过的是大雍吗？安全不是，而是大雍的战神。但倘若，有什么办法能拿捏住苏烈，令他姓秦而不信庸，那攻下凉州还有何难?
思及此，他嘴角慢慢上勾，眯着地上的姑娘，柔了声线。
“给苏姑娘松绑，换身衣服，清理下伤口。”
“圣上，不可啊。她一身的功夫。”老太监急切道。
西秦王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又好似觉得话有点道理，于是改口道。“先给姑娘一包软筋散，免得她总忍不住运气，松弛不下来。”
老太监这才放心下来，不想刚要应下。就见外面咚咚跑进来一人，噗通跪地。
“圣上！不好了！雍军攻城了！四面八方而来！”
什么？西秦王腾地一下站起来。
“这么快？守城的人呢？卢召阳干什么去了？”
“卢，卢将军弃城而逃，带着家眷跑了。庸军鱼贯而入，苏烈扬言，不放苏婉，他们就要屠城了！”
西秦王瞥了一眼地上的苏婉，眸光深不见底。
“好啊，好啊。你大雍天天高喊仁义之邦，不干进犯邻国之事，天天编排我西秦残暴，割你河山，食汝肉饮汝血！可尔帮现在是作甚？攻我国都，屠我臣民！这就是你们的满口仁义？”
“停！你听没听你那侍卫怎么传的话呀？爷爷喊的是让你放了我！放了我听懂了吗？我刚已经提醒你了，你杀我，于爷爷便是家事。为了我，什么仁义，什么家国，有何不能破？”
西秦王一滞，是啊，那苏烈从未这般疯批过。历次获胜，他都不曾进犯入城，要求只有一个——止息干戈。然而这次，他都要屠城了呀！可见，这苏婉他当真动不得。
“报！圣上，苏烈大军直奔皇宫而来。”
什么？这么快？他昨日不是晕了吗？这么快就好了？西秦王忽然大吼一声：“护驾！”
顷刻间，无数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闪现入殿。苏婉双眸微阖，扫向四周，只见天蓬，窗户，地面、墙壁……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出来。苏婉暗叹一口气，这西秦王是有多怕死啊？整个皇宫内只怕处处都藏着死士……
如与他们火拼起来，只怕连爷爷都很难全身而退，遑论他人？
“圣上！小女有话说！”苏婉急呼一声。
“说！”西秦王狠厉地睨着她。
“您的这些精锐暗卫护住您的性命自是不在话下。可这偌大的都城，却不是他们力量所能及。难道，您身为西秦之主，要弃城而去吗？那日后，你又有何颜面安邦治下？何不止息干戈，免得两败俱伤？”
“少废话！你想说什么？直说！”
“爷爷要的是我，您放了我不就结了？”
“你当我是傻子啊？放你回去，你们族孙两头狼，终日虎视眈眈，我岂不是夜夜睡不好。除非……”
苏婉暗自一笑，鱼儿就要上勾了。
“除非我留下，为你所用？”索性点破。
“聪明！朕倒是有个想法。苏姑娘乃战神之孙，朕素来爱才，不敢怠慢。不如你留下，作我西秦太子妃，如何？”
苏婉忽然冷笑一声，笑声直达天棚，笑得店内诸人汗毛林立。
“圣上龙体这般康健。太子反倒是体弱多病，岂有登极之望？太子尚且形同虚设，遑论太子妃？圣上该是不知，我在大雍原是婚定云熙公主独子的，只因我没瞧上那小子，硬是逼着爷爷退了婚。他我尚且瞧不上，难道你西秦的太子就能入得我的眼了？”
“那你想怎样？”老皇帝急了，寻不出比太子身份更高贵的人了。
“我苏婉要么不嫁，要嫁就嫁天子！”
啊？！西秦王瞳孔骤张，旋即仰天长啸。
“苏姑娘有胆有识，朕求之不得。承蒙你不嫌弃朕年长，朕岂有不愿的道理？来人哪！快给苏姑娘松绑，朕要同爱妃，同迎岳丈！”
“是！”
侍者们立即应下，围上去，松绑的松绑，整理衣衫的整理衣衫。
西秦王抖了抖衣袖，亲自迎至台阶下。
“爱妃，事发突然，朕没有准备，怠慢了你。待来日，朕一定补你一个隆重的册封礼。”
“自然，我苏门好歹是战神之家，自是没有悄无声息嫁人的道理。”苏婉不卑不亢。
“是是，爱妃所言甚是。但现下，事态紧急，能否请爱妃休书岳丈一封，令他老人家知悉此事，停止屠城之行，以免伤了自家人。”
苏婉嘴角微勾，眸光深邃地盯着对面花白胡须的上位者，直看得对方无措。
“圣上，这信婉儿自是当写。可两军交战，素来没有纯粹的赢家。若祖父罢兵，而西秦不住手，大雍将士岂不成了俎上鱼肉？你我成亲乃是大喜，圣上忧心臣民，婉儿亦见不得同胞殒命。不如，圣上也拟一道圣旨，令西秦大军息鼓罢战，如何？”
西秦王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死死锁着对面的姑娘。
苏婉也以同样犀利的眸色还将回去。
“报！圣上，大雍兵马已逼近召午门！”殿外忽然跑进来一名小卒，跪地通传。
西秦王牙关紧咬，狭长的眸子缩成一条线，若不依她，今日必是一场鱼死网破的恶战。
“好。就依爱妃所言。来人，上笔墨！”
二人同时提笔挥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