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凡抬起手,轻轻拭了拭牟管家脸上的眼泪,算是全了最后的主仆情,而后利索起身,冲尤刚烈一拱手。
“大人,能否准在下一位友人,带证物上堂。”
“准!”
话落,堂外一女子踏门而入。众人惊诧,竟是不久前震撼全城的女作者苏婉。只见她,器宇轩昂,径直来到尉迟凡身侧,递上了一本刺绣书,正是那本响当当的绣版《瑛瑛传奇》。
尉迟凡将书直接翻至底页,向众人展示,封底绣着两个清秀小字“子文”。
众人疑惑不解,却见尉迟凡冷厉的眸光扫向陈昂。“子文兄,你可认得此物?”
陈昂忍着内心的剧颤,冷声应道:“在下不识。”
突然,苏婉似一束光,闪到他的跟前,“咻”得一下扯下了他腰间玉佩,朝众人展示,上面清晰地刻着“子文”二字。
众人交头接耳,什么意思,书是陈昂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时,尉迟凡对苏婉说:“苏姑娘,请你告知大伙,这本书从何而来。”
苏婉微微颔首,向上一拱手。
“大人。此书乃是小女潜入牟管家之女牟小晴闺房所得。”
“哦?”尤刚烈玩味地看看牟管家,又看看陈昂。众人则屏住呼吸,等待谜底。
这时,尉迟凡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想必大伙中不少人认得此书,乃是凡语堂出的私制绣作,世上仅此一本。而此书,正是被陈昂所购。”
“凡公子!讲话要有证据。世上同名者繁多,就算买书的人叫子文,恰巧与我乳名同字。你又如何据此说就是我?再说,这又与纸铠案有什么关系?”
大伙纷纷议论,的确如此,同名有何稀奇?
尉迟凡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
“诸位,这是购书者支付凡语堂的银票。虽然陈兄十分小心,银票没有留下沉香草堂的任何蛛丝马迹,甚至银票都不是京城钱庄所出。可在下还是找到了银票的出处,并经钱庄东家证实,此钱乃陈府所有。”
“你空口无凭!”陈昂有些慌了。
“大人,在下这里已准备钱庄东家的证词。大人可派人前去核实。”
尤少卿派人将证据拿过来,过目后,立即着人快马出城去往钱庄。
“凡公子,可这与纸铠案到底有什么联系?”人群里开始有人着急了,奓着胆子问出了大伙的心声。
尉迟凡向后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诸位,牟管家之女牟小晴乃我尉迟家的家生女,自幼与我十分熟悉。前不久,我曾无意间撞见她捧着这本书痴笑。而此书昂贵,当初凡语堂卖了三千两银。假如购书者转卖,价格只会更高,绝非牟小晴或牟管家财力所能及。所以在下推测,这本书只能是有人赠之。那么诸位不妨试下一下,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陈子文出手如此阔绰?”
众人唏嘘一片,吐出话的难听又羞臊。
这时,牟管家失声痛哭。“你们不要再说了!小女也是受人蛊惑。”
他拖着一身伤,爬到尉迟凡跟前,不停磕头认错。
“少也,老奴知错了,一切都是老奴的错啊。老奴对不起家主,更坑了女儿。”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住声。尉迟凡哀叹一声,对身下的人说:“牟叔,那就由你自己说出真相吧,也算将功补过。”
牟管家抹了一把泪,点点头,坐在地上。
“当日突然冒出,阻止我焚书的不是谷良,而是陈昂。我一时糊涂,想着一批废书烧了也是烧了,既然有人出钱买,这钱不要白不要。却没想到,钱收下后不久,陈昂竟然暗中勾引了我的闺女。两人,两人还行了苟且之事,可怜我那闺女被他哄骗的五迷三道,说什么都非他不嫁。后来,陈昂以那本书当做聘礼,对我威逼利诱,说只要我听话,他定会娶小晴入府。为了小晴,我只能同意。谁知,他又拿小晴清誉,逼我帮他做了纸铠甲一事。我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今日。可我心知,若陈昂败落,小女并会以死相随。所以就,就想一个人抗下这件事算了。只是没想到,一切早被少爷洞悉……”
“哈哈哈!”陈昂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事已至此,他也不装了,锁着尉迟凡的眸子。
“凡公子好生厉害呀!只是不知,你究竟是何时对我起疑?”
尉迟凡睨着他的眼,冷若冰霜。
“陈昂,聪明人往往反被聪明误。当日你以曾经一扶之恩,挟我收下你手中的库存纸,意外被我瞥见了玉佩上的小字。而你那日到凡语堂过关求书时,虽然做了细致的乔装,却偏偏也留下了这两个字。彼时,我推敲不定,便与苏姑娘相商。而她坚定的认为,一切巧合都不能被忽视。那么,若此二人皆是你,你又何故心思如此复杂?其中必有猫腻。”
陈昂怔愣一瞬,暗叹,竟然那么早就被他们怀疑了……
“后来,我猜到你与牟小晴之事后,更是顾忌你心思阴沉,而没有打草惊蛇。这才与苏姑娘共同策划了这出声东击西,把谷良和牟管家全都引入局来,将水搅浑。”
“所以,你把嫌疑引到谷良身上,是故意露给牟管家的破绽。”陈昂补充道。
苏婉冷哼一声。
“陈昂,你头脑如此过人,却偏偏不走正道,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还葬送了大雍上万将士的性命。你如此阴毒,倒不如没这脑子,也不至于坑害那么多人!”
“哈哈哈哈!”陈昂又是一阵仰头狂笑。“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怎会知道一个底层人要想越阶有多难?少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败便败了,我陈昂,不后悔!”
“大胆狂徒!通敌之罪,祸国殃民,你竟如此不知悔改!来呀,拖下去,押入天牢,等候天子问斩!”
衙役立即押着陈昂往出走。陈昂似疯癫般,发出瘆人的狂笑,直笑得满堂之人胆战心惊……
一桩要案,终于水落石出。
四顾书坊众东家被当庭释放。之前被吓的魂飞魄散的谷良,对救命恩人尉迟凡愧疚难当,主动携众人在大理寺外等候他和苏婉,向他们道谢示好。
尉迟凡和苏婉相视一笑,大方允诺众人,过去种种一笔勾销,盼大家日后摆正心态,一心向阳,携手助推坊刻业蓬勃向上。
不久后,《针上人间》由凡语堂重新出版,尉迟凡亲笔做跋,讲述了鱼禾就是苏婉一事的来龙去脉。整条街的书商集体前面祝贺。苏婉首次以女子身份,直面读者,在凡语堂门前摆下签售桌,现场为书迷签名,排队的书迷比肩接踵,盛况空前。
等到热闹的人群散去,天空已经挂上了繁星点点。苏婉直起身来,心情极好地举目星,自语道:“真希望新书的女主,也能似崔瑛瑛那般,给大雍女子送去勇气与力量。”
尉迟凡却在一旁插言道:“对大雍女子来说,苏婉这位鲜活的真作者,将比一个虚幻的主人公更具意义。”
苏婉收回目光,侧目去瞧他,对上他笃信的眸光,久久未言。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弱鸡男就勇敢起来了,焚书的火放了,玩命的战场上了,圣上的旨意也抗了……
心底一道声音忽然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喜欢我?”
尉迟凡毫无准备,一时被噎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这,这还用问吗?”
苏婉敛起脸上的笑意。
“可若是我哪天突然消失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尉迟凡怔愣了一瞬,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眸子。
“婉儿,世人常道同生共死。可生命的来去全凭天意,又有几对鸳鸯同日而终呢?可世人难道要因惧怕分离,就停止相爱的脚步吗?”
苏婉震撼地睁大了双眼。她知他说的离开与自己说的离开不是同一回事,可仔细一想,又好似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是啊,即便她不是穿越而来,也是要面临生老病死不是吗?
仿佛就在这一瞬,苏婉内心的症结忽然通了。她一把将他拽进怀里,心想,去他的穿越吧,先爱了再说!
尉迟凡毫无准备,被她勒得直咳,内心却甜得流蜜,笑说两人这属于“破镜重圆”……
苏婉听他咳得厉害,嫌弃地松开了怀抱。
“尉迟凡,你这不行啊。这么弱,以后还不得被我家暴?”
尉迟凡眉眼弯弯地望着眼前令他魂牵梦绕的姑娘,种种回忆在脑中盘旋,好似他们已经牵手走过百年之久。
“婉儿,我尉迟家向来夫小妻大。往后余生,我若哪里做得不合你意,你打便是,尉迟凡只有服从,绝无二话。”
苏婉娇羞地牵动嘴角。“谁说要嫁进你们家了。”
“那我嫁进你们家也行。”尉迟凡接得飞快。
“你……”苏婉后面“不要脸”三个字还未出口,尉迟凡温热的唇便落了下来。姑娘浑身一颤,眼睛睁得老大,而后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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