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
期间景城话里有话,不断试探猜测,墨温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夏易在旁边插话卖傻,剩下的四人各自埋头吃饭,看着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让本该热闹的场面,频频失控冷场。
莫诗想,自己今天的出现果然是个意外,她控制不住的看向嫣然动人的夏易,一身浅紫色的旗袍,恰好勾勒她性感的身材,挽起的头发露出长长的脖颈,她总知道怎样的最美。
莫诗收回视线,用纸擦擦嘴角,环顾一周,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景城的袖口,待他侧过头来,才凑过去小声说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景城点头,洗手间就在楼下,便嘱咐:“披肩带着,小心着凉。”
莫诗起身,对着众人笑笑,尽量不发出响动,勾起椅背上的披肩搭在手腕上,转身出去了。
外面走廊上有待候的服务人员,尽职尽责,莫诗谢绝了陪同,一个人往楼下走去。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B市靠近北边,这天就像小孩脸,一天一个样儿,穿的薄了,让人不住的打哆嗦,莫诗从洗手间出来,听着自己踩在木板上“哒哒…”的脚步声,突然就不想那么早的回去阁厢。
走廊的窗户半开,将旁边暗色的帘子掀起又缓缓落下,一半卷了出去,一半留在里面,莫诗走过去,将披肩拢了拢,朝外面看去。这紫薇阁处处留情,从哪里看去都是一副诗情画意的美景,天色已晚,却没有奢华的路灯,偏偏挂着细纱裹出来的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曳,朦胧的光氤氲着暧昧的气氛,仿佛真的穿越时空,来到另一个神秘的年代。
莫诗微眯双眼,无意识的盯着楼下,树后面的阴影处,有一对拉拉扯扯的男女,说什么听不清楚,估计是闹矛盾了。她眼神忽明忽暗,一会儿是边容笑容满面的侧脸,看着墨江的时候顾盼神飞,一会儿是墨温谦谦有礼的举止,看人自带三分暖意,一会儿又是夏易眼角眉梢的风情万种,嘴角却微抿稍冷……
她想,上面的每个人,都伪装的完美无缝,而自己,坐在那里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将披肩下面的一小撮流苏握在手里,在指尖绕来绕去,像是流水,怎么都握不住的感觉。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突然,异常熟悉的声音响在旁边。
莫诗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将披肩拉扯的歪向了一边,她回神,略显慌张的朝另一边一退再退,走廊里静悄悄的,木质的地板,她不知出神多久,连墨江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见她的视线有些微妙,墨江从怀里掏出烟盒,随手指了指墙上的指示牌,抬脚走到另一边,靠在窗台边上,里面鼓起来一半帘子,被压在身后。
那是吸烟区的木牌子,做的很精巧,难怪这里的窗户半开。墨江点燃香烟,将银色的打火机捏在手里,烟雾缭绕间,浓烟还不待停留,就被从外面吹进来的冷风打散。
莫诗注意到,他做这些动作,都是左手,右手几乎不怎么使力,还有之前忽略的细节,突然变得清晰,回国的第一次见面,自己不敢细看,却记得他左手敲着电脑,右手始终放在身侧,那天在景叔叔的宴会上,情绪失控,她轻易就掰开了他的双手,狼狈窜逃……
以墨家的财力势力,要是有一分的可能,也不会让墨江有一丝瑕疵,墨家出品必是完美,现在,肯定是这点瑕疵再没有祛除的可能,不然,他刚才的动作不会熟练灵活至此,这只能说明墨江已经习惯用左手了。
莫诗问:“你的手,咳,你的手怎么了?”明明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喉咙发痒,有点说不出话,离了出风口,才发现胳膊冰凉,摸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怎么都比不上心里的冰寒,和不知所措的迷茫,钝钝的疼痛和难过,扑面而来的酸涩,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她拉向一个苦难的深渊。
墨江没看她,侧身将手里的香烟顺着假花盆弹了弹,烟灰落下,他夹在手指间没有再吸,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冷漠的没有任何波动:“你是在关心我?”
有风吹着,那香烟很快就要燃到尽头,莫诗听了这话,眼神微闪,刚准备说话,就被堵了回来。
“不过不用了。”墨江直起身子,顺势将烟蒂泯灭,看着她的双眼说:“就像你说的,以我现在的身价,要什么没有?”
多的是人关心他,多的是人欢喜他。
莫诗低头,鼻子发酸,他将这话原模原样的还回来,更像是以她的矛攻她的盾,伤的都是莫诗自己,因果轮回,自己的种的苦果,自己收。
“对不起。”莫诗低声道,声音像多时没有说话,沙哑干涩,她没有抬头,说完转身就走,这句对不起,本就迟到了这么多年,哪怕当年有再多怨,再多恨,当看到这样的墨江,莫诗怎能再忍心伤害,终究是自己欠他。
墨江在看着莫诗的背影,水蓝色的旗袍,上面绣着繁杂的花儿,白色的披肩,头发挽着复杂的发鬓,低头的时候,耳朵上坠着青色的耳坠便晃啊晃,在暗色里,散发着莹润的光。
刚才她就安静的在这里,侧身而立,微眯着双眼,慵懒的看着外面,褪去青涩和稚嫩,她也有了小女人的妩媚,和他幻想过的样子,好似相同,又有不同,不过,都无所谓了。那身影转过弯就不见了,他这才扭过头,顺着窗户,看向莫诗刚才看去的方向,微微失神,放在身侧的右手却抖的厉害。
匆匆回到阁厢,推门的时候里面气氛正好,不知说到了什么,众人正笑着呢,莫诗因为刚刚受了风,现在忽然到了温暖的环境,不由打了个冷颤,紧绷的双肩也慢慢放松下来。
秦肖看了眼莫诗,眼里的怜悯一闪而过,想说什么,待看到旁边墨温瞥过来警告的眼神,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转而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鱼汤。
这饭吃到了尾声,景城和墨温还在打太极,莫诗心里烦躁,皱着眉头坐立不安,想要离开的念头挡都挡不住,只能看着手里的茶杯发呆,转移一下注意力。墨江很快也回来了,带着一身冷气和淡淡的烟草味,坐在了莫诗旁边,眼神微动,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的墨温。
墨温看到他的目光,突然沉默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莫诗,举起了筷子,挑着秦肖爱吃的菜给他夹了好多,整整齐齐摆在他碗里,才说:“外面人都爱称我一声墨四爷,使尽浑身解数想着攀扯关系,却不知墨家规矩甚严,我上头还有老爷子们坐镇,做什么事情不得三思而后行。”墨温在墨家家族排行老四,上有大伯家的两个儿子,二伯家的一个儿子,别人称一声墨四爷。
他看碗里实在是堆不下,终于停了手,不介意秦肖悄悄竖起的耳朵,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轻描淡写的对景城说:“不过,这B市的风吹草动也绕不过我去,但我这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可古话也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景总年轻有为,你这个朋友,我还是挺有好感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丽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说不定还推了一把,如今景城泥足深陷,一个对付不好,必伤元气。但丽华毕竟是百年字号,根系已经牢固,这里说的,不单单是国内市场,墨温做事还留了一丝余地,像他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必定也有用得着景城的地方,这事还有转圜。
这事的转机,就在丽华四通八达的商业网,耗子似敏感的消息系统,要不然,以墨温的手段,平常人到死都找不到原因,也就是景家,事情刚露苗头,就能顺藤摸瓜的找上门来,不可谓不厉害。
景城稍微一想就明白,但墨家一向对人存三分善意,这次如此犀利,以势压人,原因他想不通,而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被人套住的气愤,他谦虚的笑笑,说:“四爷谬赞,都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不过,四爷要有事,吩咐一声就是了,景家定然不遗余力。”
墨温眼角的笑意加深,说:“吩咐谈不上,有事需要景总帮忙是真,不过,今天这顿饭气氛很好,你也知道我的规矩,饭桌上不谈公事。”
可饭桌上哪个不是人精,寥寥几句便让人思绪万千,今天的目地已经达到,饭局也就到此为止。
众人看似相谈甚欢,一起出了紫薇阁的大门,通风口的冷风一吹过来,景城很自然的脱下外套,披在莫诗身上,伸手将她拥在怀里朝前走。
莫诗下意识的想躲开,景城却似早有预料,握着她肩膀的手稍微用力,半是强迫半是安抚,并没有打算轻易妥协,莫诗脚下微乱,抬头去看他,景城却没有在看她。
他和墨江正四目相对。
众人神色各异,脚步还算平稳,眼神却飘忽不定。唯墨温嘴角挂着万古不变的微笑,看着和煦暖人,佛面佛心,仿佛看不到场面的剑拔弩张。
边容嘴边的笑意加深,这次的笑容看着真诚多了。
墨江率先移开了视线,先是看向景城放在莫诗肩膀的手,然后才落在莫诗脸上,他眼里无甚表情,整个人看着深沉寡言,但,或许也是有些情绪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又或许,只因为他心中的世界是灰白色,眼里又怎么会有其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