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入紫薇阁的人并不多,就算认出来墨温一行人也不敢随意上前,都站在一旁露出和善的笑容,待他们走远,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警卫员司机先将车开过来,墨温先被人护着走到车前,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躲在众人身后的秦肖:“秦肖,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秦肖皱眉,说:“我只认识自己家的路。”他的头发长到耳际,被风一吹,乱糟糟的。
景城接过话:“四爷见笑了,秦肖这孩子不懂事,平时就直言直语的,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他得罪我的地方多了。”墨温眉毛微挑,眼里的暗光一闪而过,手指敲敲车门,没再强迫,只说:“今天就给你个面子,以后,可千万别犯在我手里。”
墨温给过谁面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一时,各种隐晦的眼神,都落在了秦肖身上。
终年打雁,也有被雁啄伤的时候,被人关注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秦肖默默的往景城身后退了退。
景城蹙眉,心里有什么不妙的想法一闪而过,但实在是没有抓住,他疑惑的看看恍惚的莫诗,脸上有着诡异表情的夏易,平静的墨江和边容,以及,从来都是别人躲着他走,现在却藏在自己身后的秦肖……
莫诗的视线一直都在墨江身上,直到他的车子再也看不见,她才挣开景城的禁锢,往旁边移了移步子,她感觉自己像是丢了最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惶恐不安当中,眼睛晶莹闪烁,泪水微润的样子,低头不敢让别人看到。
剩下四个人,分开坐上车,莫诗和景城一起上了后面的车,他喝了很多酒,此时正疲惫的靠在后面,轻轻的揉着眉心。
人心总是贪婪的,而且永远都不知道满足。莫诗从车窗上看自己印在上面的脸,黑灰的颜色,褪去表面得浮夸华丽,她才看到自己陌生的一面,早已与之前的样子不同,再也笑不出当初明媚喜人的样子。
景城也看着车窗上的莫诗,四目相对的片刻,他伸手握住了莫诗的手,手指轻滑插进她的指缝,莫诗手一缩,躲开他的十指相扣,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我以为你是承认了的。”景城脸色暗淡,眼神复杂的看着车窗里莫诗的眉眼,额角跳了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不能回头的。
“我知道。”莫诗轻声说,她扭转身子,不再看着车窗,一手搭在额头靠在后面,闭着眼睛转移话题,“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咱们经历的那场大逃难……”
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却是景城为数不多记得清楚的事件,他点点头,“记得。”
“后来你问我,国庆时候去哪儿了,我骗了你,说去了亲戚家,其实我还骗了家人,说是和夏易一起报了旅游团,去外面玩。”莫诗轻笑,侧头看外面的灯火阑珊,陷入了长长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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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夏易和乔子霖通话时不小心说露了嘴,将这中转站险些被炸,她们两人如何英勇无畏,在大批逃难者中突围而出,形象生动的描述了一番。
乔子霖震惊到无语,几次想说话都只能张张嘴,直到那边的夏易喊了几声人,才喃喃道:“我开的免提,墨江就在旁边。”
夏易:“………”其实她也开的是免提。
墨江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我这边有事走不开,再过几天就是国庆,你带着莫诗回B市。”
莫诗吓了一跳,赶紧开口:“不用了,这个时候,到处都是旅游的人,车票都没有了,你别听夏易的,也没有那么夸张。”
“这还能夸张到哪里去,夏易你去的是什么地方啊,我不管,这次你说什么都得听我的,赶紧带着自己的行李麻溜得回来,你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夏易:“我去…”丢人。
这是乔子霖激动的声音,要不是隔空对话,估计他能将唾沫星子给夏易喷一脸。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没声儿了,又安静一下,才是墨江的声音:“也不是因为夏易的夸张,是因为异地恋不好控制,我觉得我们该见一面,然后谈谈,车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不得不承认墨江的敏锐,自从夏易出现,莫诗和他之间的通话的次数就减少了,要不就是打通了也支支吾吾,两人之间的沉默多了许多。墨江虽然什么都没有问,但这次的事情也许就是个契机,像他说的,是该谈一谈。
莫诗答应了。
那是2006年,莫诗17岁半,再过半年就满十八周岁,是个成年人了。
小县城没有飞机场,两人在出发的前一天才拿到去B市的火车票,二十多个小时,差不多一天一夜,好的是,她们手里的车票是卧铺,晚上还能趟着休息一会儿。
那会儿的火车站远没有现在的规范安全,从J县上车的时候还好,等到接下来一站一站停车的时候,那人就真的是人山人海。十五分钟的上车时间,外面基本上看到的都是人头,密密麻麻,扛着行李包袱,满嘴都是各个地方的方言,喊话的时候声音很高,整个车厢都是嘈杂的。
莫诗和夏易都坐在下铺,因为还不到晚上,就边聊天边看着外面的风景,顺便写老师留下来的作业,想着到B市好好玩玩。她们对面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很小的孩子,丈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躺在上铺休息,妻子也穿得很讲究,微胖,披肩直发,坐在下铺,不厌其烦的哄着那个小孩子。
莫诗和对面的女人攀谈,大概是她和夏易显小,那女人便问怎么没有大人陪同。莫诗只说是出来旅游,有亲戚在B市,到时候会来车站接,乱七八糟的聊了很多。
夏易身体不舒服,坐车之前还很期待,待开始的新鲜褪去,旅程变的乏味枯燥,再闻到车厢里各种各样的怪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不爽烦躁的状态,早早就躺在上铺睡了。
晚上,对面的女人就给小孩子唱摇篮曲,重复循环,停下了孩子就哭,莫诗睁眼等到对面的孩子消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只是半夜又突然醒来,看到角落里昏暗的灯,偶尔过隧道,亮光也是一闪而过,大家都睡着了,隔壁有人在打呼,声音很大,跟锯树一样,如此,则显得其他的声音都弱了许多,比如突然的咳嗽声,磨牙声,咂嘴声……
莫诗摸着被子的一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在心里又是忐忑又是乱七八糟的纠结,脑子里胡思乱想,不断辗转反侧。上铺的夏易已经熟睡,莫诗怕老是翻身吵醒她,就保持一个动作不敢动,后来随着火车的开动,慢慢摇啊摇的,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了。
她们是一早走的,第二天中午会到B市,等到火车的速度慢下来,车厢里的人便开始活动起来,有人说是到B市了。
对面的女人开始收拾东西,她丈夫在走道哄孩子,她歉意的对莫诗和夏易说:“昨天晚上吵着你们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有些怕生。”
莫诗知道她姓曹,听她丈夫叫她,用的是方言,名字没怎么听明白,便称呼她曹阿姨,说:“没关系,我们晚上睡的沉,吵不着。”
夏易一早就在收拾东西了,刚才还去洗了把脸,正拿着镜子左看右看,整理衣服头发。她说J县的水土不养人,秋天还爱刮风,皮肤都变得不好了,这次回来要多带化妆品护肤品等等……
莫诗也去洗了把脸,一个人在角落里暗暗算计,墨江是五月中旬离开的,六月多高考,九月份上学,一直到现在的十月份,细细算来,两人已经有小半年没见了,除了每天通通电话外,其余再无联系。
没有任何想你的话语能比得上见一面,她匆匆而来,心里激动兴奋着,临到门口又胆怯退缩。莫诗总感觉墨江有点触不可及,这场恋爱谈的有点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她握在手里,云里雾里。
如今,这点云里雾里,随着她到达B市,看到这里的繁华奢靡,而变得更加遥远。莫诗忍不住失神,她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普通不起眼,墨江真的喜欢自己吗?他喜欢自己哪里呢?他真的了解自己吗?
可是,已经不由她多想了。
“莫诗!”夏易从车厢探出来一只胳膊,找了招手,“快点过来,我看到他们了!”
莫诗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