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沐溪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庄培墨发来的视频,看不出所以然,无论他再怎么追问,庄培墨也不回答了。他想过要去找林相棉,毕竟他们几个人里,林相棉和钟铮的关系最近,但池沐溪并不十分信任林相棉,自从图南山寻找向缘的那个雨天之后,他已经意识到,林相棉似乎充满秘密。
但很奇怪,林相棉来找他了。
以池沐溪如今的状况,他不愿意林相棉看到太多他的生活,是不能约在家里的。于是,他们约了打羽毛球。
羽毛球馆里响彻着击球的砰砰声和鞋底摩擦地板的吱嘎乱响。林相棉像只精力过剩的金毛犬,满场飞奔,杀球时发出夸张的吼叫,救球时动作幅度大得恨不得在地上滚一圈,嘴里还不停嚷嚷:
“看我这记扣杀!无敌霹雳闪电球!哎呀!可惜可惜!差一点就世界波了!”
看池沐溪脚下动作跟不上,林相棉不满道:“你动起来啊!步子迈开!你这防守面积还没球网大呢,你才二十多岁,不能真变大妈了吧!”
池沐溪被打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他一边喘着气努力接球,一边忍不住絮絮叨叨:“打着玩而已,又不是锦标赛……咱歇会儿吧?打了快一小时了……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吧?”
终于,林相棉一记用力过猛的跳杀,球直接飞出场地老远。两人都累瘫了,也懒得去捡,走到长边直接席地而坐,贴靠在墙角大口喘气。
林相棉一口咬开运动饮料,虽是呼哧带喘,却嘴硬道:“跟你打球没劲,都不出汗。”
池沐溪掏出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戴上,他喘着气平复了下来,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们公司团建会安排海外旅行吗?”
“没有。”林相棉断然说,说到公司的事他就头大,他就快被扫地出门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做旅行生意了啊?之前没听你说过。”不等池沐溪开口,他又道,“你千万别打我主意,我今年大大大赤字,一点钱拿不出,穷成狗了我!”
“但钟铮住疗养院的费用是你付的。”池沐溪道。
“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她死。”林相棉嘴里包着水,嘟嘟囔囔。
“也是,不能不管。”池沐溪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用他那种惯有的且带着点操心意味的语气试探,“我就是想起来,以前……我还以为你俩那么聊得来,最后会走到一起呢。”
“哎呀我的亲妈!哪儿跟哪儿啊!”林相棉呛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八婆啊!”
“那不说这个,撞她的肇事者找到了吗?”池沐溪问,他脑中浮现出视频里的黑车。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我是警察啊!”林相棉脸上堆起不耐烦,“庄培墨已经替你查过我了,我不知道哈!要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二老,我真服了!”
“这么火大啊?心虚什么?”池沐溪故意激他。
林相棉蹭地一下站起来:“污蔑也要有个限度,我花钱让她住疗养院,我成凶手了!”他大声嚷嚷着,“别以为我不知道,最恨钟铮的人就是你!”
池沐溪没有因为他的话同样生气,反而点点头笑了起来,他眼神暗淡:“是是是,对对对,你什么都知道。”
池沐溪父亲池晋畏罪跳楼的事四年前曾在本市闹得沸沸扬扬,他选了他们工厂最高的新楼——这栋楼的建成池晋也有参与。因为不良生活作风的暴露,深扒出池晋在做红原厂机厂处主任的十余年间,经手过巨额不明资产,并从中获利。包括红原厂新楼的建成,他收受的金额足以让他一辈子出不来。
池沐溪并没有看到最后的一幕,但他再也没回到过以前住的地方,再也没经过那栋楼,他只知道家被查了,母亲把所有的资产变卖,躲回了乡下。他被很多人请去问过话,但他确实一问三不知,他只知道自己家里不缺钱,但父亲到底有多少,又有多少是灰色收入,这些钱去了哪儿?对池沐溪来说是空白的。
即使他知道父亲脏,没想到是脏到去死的地步。过去二十多年,他实在被保护得太好了。池沐溪被限制出境,但报社没有开除他,毕竟签了正式合同,算是对他不错。而家中的巨变,让池沐溪一夜之间从公子哥变成了下等人,似乎每个人都能给他脸色,从此他再也不知道阳光是什么样子。
大家都听说池沐溪父亲出事了,而知道和钟铮母亲有关系的人却并不多。林相棉就是其中一个,这事是当年钟铮亲口告诉他的。
钟铮是个隐忍、神秘、沉默的女生,但她对林相棉有种超出朋友的坦诚,即使林相棉并不真正懂她,对她也没有多少好奇。
是钟铮对林相棉说:“最近吃饭有池沐溪的话,就别叫上我了。”
“为什么呀?他家里出事心情不好,我们多陪陪他吧。”林相棉一脸疑惑。
“我在我家见过他父亲。”钟铮道。
“什么?!”林相棉没反应过来,张大嘴露出虎牙。
“我妈和他爸有关系。”钟铮用最简单的话道出了复杂的真相。
“那……那你妈她现在……?”林相棉瞠目结舌,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炸得一片空白。
“也被叫去问过话,具体我不知道。”钟铮冷淡道,语气平稳,仿佛那场席卷两个家庭的风暴与她毫无关系。
“那那那……那行吧。”巧舌如簧的林相棉结巴了,他发现自己的说话技巧在此刻全然失效。他该安慰钟铮吗?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需要安慰的样子。他该谴责大人吗?又显得如此空洞,“你……你照顾好家里。”林相棉只能这样说。
“不用我照顾。”钟铮立刻回答。
也许这就是她家的行事作风?是她亲妈吗?林相棉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看着钟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没敢问出口。他在这个总是沉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一种令人不安的隔阂。
最后他问:“那他知道吗?”
林相棉是指池沐溪,如果池沐溪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和钟铮母亲有关,那他该如何对待钟铮,以及和大家相处呢?
钟铮道:“你别跟他说。”
“我知道钟勤兰是你母亲。”这是池沐溪坐在钟铮病床前说出口的话,“四年前就知道。因为你的助学金申请表上,有她的名字。”
钟铮还是那样躺着,听到母亲的名字也毫无反应,冰冷而苍白。池沐溪又取出消毒湿巾,慢慢地给她擦手。
看着这张脸,池沐溪心里当然有很多恨,钟铮和钟勤兰长得那么像,他恨得理所当然。但此时,他想起的不是钟勤兰,却是向缘。
向缘当初的脸也是这么白,这么寒,森冷地对池沐溪道:“你会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