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事后，池沐溪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像变了个人。他已经找到了报社的工作，并不为生计发愁，但工作对他来说再不是充满热情的事业，每一次采访、写稿、通宵加班都成了折磨。家中的巨变抽走了他的精气神，白天在人前强撑的体面，每到深夜就溃不成军。
带他的老记者姓刘，在报社混了半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但为人豪爽，对池沐溪多有照顾。他看出了池沐溪的心不在焉和魂不守舍，某次加班到后半夜，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老刘叼着烟，眯眼看了看对着屏幕发呆的池沐溪，凑过来拍了拍他：“小池，看你最近没精打采的，哥带你玩个刺激的，提提神？”
池沐溪茫然地抬起头。老刘掐灭手上的烟头，熟练地在池沐溪面前的电脑浏览器上输入一个网址。屏幕上跳出来的不是新闻稿，而是不断闪烁旋转的老虎机、轮盘和扑克牌界面。
“试试？小赌怡情，就当放松了。”老刘怂恿着，把自己的账号登上去，随手押了几注，屏幕上爆开夸张的金币动画，一串带着加号的数字进账。他乐呵呵道：“这平台会照顾新人，你新注册一个号，十赌九赢。”
池沐溪本能地想拒绝，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这不是好事。但那一刻，他似乎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巨大的空洞，需要强烈的刺激来覆盖内心无休止的煎熬。
于是，池沐溪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老刘热心地帮他注册了账号，甚至借了他一点初始积分，“玩玩嘛，输了算我的，赢了请你喝酒！”
最初只是几十块的投入，瞬间的输赢带来肾上腺素飙升，那种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不断跳动的数字上的紧迫感，如一剂强效麻醉针，让池沐溪暂时忘记了现实的一切不堪。一夜之间，竟有几千块进账！这不比熬夜写稿的日子强多了？
没几天过去，池沐溪就不再需要老刘“带”了。深夜的宿舍里，屏幕上闪烁的光映着他越来越憔悴和亢奋的脸。虽然输掉工资的那一刻，巨大的懊悔和自我厌恶会将他击垮，但很快，对“下一次”的渴望又会卷土重来。
他不再是那个阳光温和处处照顾人的“水妈”，在虚幻的数字游戏里，徒劳地试图赌回一点早已失去的控制感和希望。很快，他发现自己竟然没钱吃饭了。
“借我一百块钱吧。”他对宿舍室友道，“我10号发工资还给你。”
“你不是找着工作了吗？”室友很费解，“一百块也没有？”
“说了发工资还你嘛！”池沐溪很不耐烦。
室友狐疑地看着他，在室友印象中，池沐溪以前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但考虑到他家出了事，室友还是把钱借给了他。
池沐溪用这一百块去校外吃了顿牛排，他舍不得亏待自己，却味同嚼蜡。
就在这时，他收到老师发来的消息，让他去学生会帮忙，做助学金的审核与发放。池沐溪向来靠谱，大学最后一年，老师仍对他信任有加。
也因为这件事，让他彻底掉下了深渊。
帮忙发放助学金的事池沐溪并不陌生，大二、大三连续两年，他都做过。这一年事情变得不同，是因为他在助学金申请表上看到了钟铮的一页，他和钟铮是朋友，多瞄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在家属联系人里看见一个格外刺眼的名字：钟勤兰。
是不是同名同姓呢？池沐溪知道不是，因为他听钟铮说过，她家住在红原厂大院，当时池沐溪还天真道：“我也是红原厂大院的，怎么没在大院见过你？”
这三个字像是给他千疮百孔的心喂了毒。父亲惨死，家庭破碎，他在屈辱中被迫成长，在赌博中身无分文……这些痛苦瞬间找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宣泄口！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的女儿，此刻正堂而皇之地申请着代表“困难”与“援助”的助学金？
一股极其荒谬和恶毒的讽刺感在池沐溪心中盘旋。钟勤兰毁了他的家，摧毁了他的生活，现在她的女儿却要来分这杯本就稀薄的羹？凭什么？她们凭什么还能摆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样子，来抢夺资源？
既然世界待我不公，我又何必坚守那可笑的原则？
既然你们能夺走我的一切，我拿回一点，又算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很难再掐灭。池沐溪翻着眼前一沓沓待审核的申请表，看着那些需要层层审批与核对才能拨付的款项，一个阴暗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型。
助学金名单公示在即，池沐溪在教学楼走廊叫住了钟铮。
“钟铮，跟你说个好事儿。”他还是一贯讨好而温柔的态度，“你的助学金，评上了二等，下个月就能拿到钱了。”
钟铮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你申请的一等助学金。”池沐溪补充道，小心观察她的反应，“不过二等也能领一些。”
他预想了追问或不满，但钟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金额差异或落选原因。
“知道了。”她说完，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没什么要问的吗？”池沐溪忍不住追问。
“不用。”钟铮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她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池沐溪松了口气，随即一种扭曲的底气涌了上来——连当事人都如此漠不关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钟铮的无所谓，使得池沐溪胆子更大了。他从申报材料中筛选出二十多名性格内向、好说话、不常出现在学生会的学生，利用审核资料里学生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学生处的名义私自在银行批量开设了20多张银行卡，擅自将虚报冒领的十多万助学金发放到这些银行卡中，只余下一部分金额降级发放。
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学生处的老师信任他，拿到钱的同学只会感谢他，加上这是池沐溪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他胆大心细，且无所畏惧。
但是有人找到了他，向缘半道拦住了刚出宿舍楼的池沐溪，她抬起她温柔得像小鹿一样的脸，冷森森地说道：“你会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