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女孩坐在洋房后院的台阶上,从同一只缤纷的桶里舀出甜腻的奶油冰淇淋。个子高一点的女孩年龄更小,她吃得脸上嘴边黏黏糊糊。个子矮一点的女孩有些瘦弱,眼睛亮晶晶的,五官甜美,每次只抿上一小口,细细地含在嘴里,小猫一样咽下去,这一大桶冰淇淋像是能被她们吃到天荒地老。
狄烔和向缘小的时候,两家人原本是认识的。狄烔的父母是画家,向缘的父亲做过他们的策展人。狄烔小时候很大只,青春期却总不长个子,八岁前她比向缘看起来大上一圈,但却像个向缘的小跟班,总是跟着她打转。
多年来没有朋友的狄烔,在向缘身边找到了安全。
“原来你们在这里!”一个比狄烔还高出小半个头的男孩冲了过来,有些不屑地说,“偷偷吃冰淇淋啊。”
男孩是画廊经理的儿子,狄烔还记得他姓周,小名叫盒子,大人们正在房间里聊工作,三个孩子在屋外。
男孩手里拿着一只恐龙模型,许是一个人玩得无聊了,怪叫了一声道:“它也想吃。”他晃了晃恐龙。
“你有病吧?”狄烔说,“它又不是真的。”
“它有嘴。”男孩狡黠一笑,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恐龙。“它当然可以吃。”说完径自把塑胶恐龙摁在两个女孩的冰淇淋桶上,冰淇淋没过了恐龙的脑袋,碰到了向缘手上的勺子。
向缘手指一震,把勺子放下了。
“它说太甜了,超级难吃,还是你们自己吃吧。”男孩嘿嘿笑着,把恐龙举起来,表情嫌弃。
狄烔“噌”地站起来,冲男孩挥了挥拳头。
向缘却轻轻按住狄烔的手腕——指尖冰凉,像一条蛇绕上来。
“盒子哥哥,”她仰脸微笑,“恐龙是不是饿了?我爸爸说,饿了的动物会咬人哦。”
男孩一愣。向缘已经一脚踹翻冰淇淋桶,奶油在院中四散,白花花地散开,草坪中崩塌出一串冰冷的雪。
“哎呀,”向缘无辜地眨着眼睛,“它真的咬你了。”
圆桶还在咕噜咕噜滚动,向缘看着狄烔笑了笑,笑得很柔软,她拉过狄烔往外走,“弄脏了,我们不吃了。”
狄烔从向缘家出来,心情低落。她想到小时候的事,觉得恍惚和遥远。
方才在那栋别墅里,向缘的父亲对她并不是很客气,这让狄烔有些难堪。虽然也不难理解,他的女儿死了,而且是和狄烔在一起的时候死的,任谁都很难给出好脸色。
“你以后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就别来了。”这是向缘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叔叔,我……”狄烔还想说什么,就被一扇沉甸甸的大门隔绝在一墙之外。
她站在路边,并不是很想回家,晚上七八点的时间,天空还有一层淡淡的紫色,映着高档小区满墙的丁香花,像是个半透明的、不真实的暗梦。
“向缘的爸爸还是不愿意听我说话。”狄烔给池沐溪发消息。
池沐溪很快回了她:“毕竟发生了这种事,也很正常吧。”
她直接拨通电话:“放屁!向缘死了四年了!他们就是恨我!”
池沐溪沉默片刻:“向缘如果知道,肯定不愿意你这么想。”
狄烔站在路口,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声嘶力竭地抱着头大叫了一声,叫声惊动了遛狗的路人,缩紧狗绳,绕着她走。只留下狄烔和满墙的花影,大片的淡紫色,一时明暗不定。
“我们找到撞你的车了。”狄烔来到医院,趴在钟铮床头,一双大眼睛几乎不眨地盯着钟铮,正对着她的脸,那张脸苍白而平顺,过了半晌狄烔又道,“真的不醒啊?我还以为你装睡呢。”
“我想过报警,但水妈跟我说不要。”狄烔咬着牙,“他说我们可能会被利用。”
她目光灼灼:“如果向缘在,她一定知道怎么办,她总能想出办法。”狄烔呼吸急促起来,“是我把她害死了。”
“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吧。”狄烔阴恻恻地对钟铮道,病房里的气温好似低了几度,说不出的寒冷。
“但是……”狄烔倒吸一口气,“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不该骗我,我只是希望她对我真心一些,不要再骗我!”
狄烔的手拽住钟铮的床单,手指拧起,突兀的指节抖动了一下,重重地锤击在钟铮的身侧,钟铮虚弱的身体也随之颤抖了起来,随着狄烔锤击的动作翻了个身!
上图南山那天,狄烔拿走了向缘的手机,美其名曰要专心录制新媒体课的作业素材,实则担心向缘中途会联系别人,或者提前离开。
到了文峰寺外,狄烔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向缘,心跳如鼓。“你在这儿坐一下,等我一下哦!”她声音有点发紧,指了指寺门,“我先进去……找个合适的地方拍视频,很快。你……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需要有两组镜头。”
向缘乖巧地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了狄烔。
“你喝口水,先休息一下。”狄烔拿出一只水壶,用杯盖给向缘倒了杯水,注视着向缘喝了下去。
“你去吧,我自己在外面逛逛。”向缘抿了抿嘴,将杯盖还给她,微笑着。
狄烔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如狄烔所知,这是一间平日几乎无人的寺庙。她一踏入寺内,就有一种鬼祟的急切。她没有寻找所谓的最佳的拍摄场地,而是闪身躲进一座偏殿后方的阴影里。这里光线晦暗,狄烔从包里拿出东西铺了一地,点燃了两支香烛,飘出混沌的白烟。
一张裁剪方正的红纸,接着是两支毛笔和一小瓶墨水,这些与拍摄作业毫无关联的物品显得诡异。狄烔的手有些发抖,将笔在红纸上一左一右摆好,又掏出了一个锦囊。她小心地打开锦囊,里面是缠绕的头发,是她几天前从向缘衣服上捡来的,和自己的混在了一起。
当她终于布置好一切,起身走出寺门,却发现外面并没有人。
狄烔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慌了。她冲过去,四处张望,扯着嗓子焦急地呼喊向缘的名字,却空无一人。
她沿着山路上上下下疯狂地跑了一个多小时,没有!哪里都没有!向缘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她的计划落空了!而更可怕的是,她把向缘弄丢了!
后来的事,更是完全偏离了狄烔的预想——向缘死了。
狄烔拉住钟铮,用胳膊托住她的身体,把她重新放平在床上,好像钟铮能和她交流一般。狄烔瞪着一双大得离谱的眼睛:“你也觉得惊讶吧?”
“我在她水里下了药。”狄烔道,“是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