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是你害了向缘!”林相棉对着狄烔咆哮。
四年前,向缘的死讯传来后,他第一时间抓住了这个“罪魁祸首”。如果没有狄烔,向缘那天必然不会去图南山。
狄烔已经哭懵了,耳朵里听不清林相棉说了什么,自从向缘失踪,她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池沐溪上前抓住林相棉的肩膀:“你在干嘛!这事怎么能怪她?谁都不想的。”
那头庄培墨又道:“也许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被林相棉扯着领子扔在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林相棉的大喊大叫,池沐溪的劝阻,都好像离狄烔非常遥远,她感觉自己哭得身体虚浮,脑子里雾蒙蒙的,不受控制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狄烔左右看了看,这群人熟悉又陌生,她嘶哑道:“我知道,你们别吵……你们别说话了,该死的其实是我!”
之后的晚上,她吃了很多安眠药,并非为了寻死,实在是睡不着,被家里的阿姨发现,惊恐万分地送去医院洗了胃。
狄烔的父母站在病床前,阴郁而担忧地看着这个女儿。
“爸……妈……”狄烔虚弱地眨了眨眼睛,眼泪流了下来。
“小烔,你这是……”狄母伸出手去摸狄烔的额头。
“我知道,向缘是你的好朋友,她出事了,你很伤心。”狄父慢慢道,“怎么?你想去找她吗?”
狄烔摇了摇头,她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始终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让她难耐地扭动着身体。
狄父坐下来,用一张纸轻轻擦掉狄烔的眼泪,动作温柔,神情镇静。
“你吓死我们了,我们昨晚连夜买机票飞回来。”狄母道,“怎么会这么傻?”
在父母面前,狄烔有愧疚,但确实不多。她想解释自己不要寻短见,却没了力气,把头偏向一边。
“既然不想死,就别再做这种难看的事。”狄父的声音温和而低沉,“你的身体,你的生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得珍惜自己,你是我们最好的作品。”
狄烔因哭泣抖动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狄父继续道:“小烔,你知道,爸爸的画展下周要开展了,好好休息,我等你来。”
“爸……我可能不行……!”狄烔断断续续道。
“你可以。”狄父打断她,拍了拍她的脸颊,动作亲昵,“你不是运动员吗,我知道你很坚强。”
父母回国原来不是为了她,她默默咬住牙齿,没再说话。
“至于那些让你失控的人和事……”狄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忘了他们。”
狄烔小时候并不是一个外向的孩子。相反,因为自小跟着父母频繁辗转不同的城市没什么朋友,她孤僻、冷漠,甚至有些像后来她遇到的钟铮。
从她记事起,她的所有期待都能被满足,所有匪夷所思的需求,父母都能想办法帮她办到。她在父亲的画室吃颜料,被保姆发现后厉声制止,狄烔哭闹不休,闹到父亲面前。父亲专门找人做了一批可食用颜料,他画画,狄烔在一旁吃得满嘴五颜六色。
这个亲密而斑斓的画面让狄父有了创作灵感,五岁的狄烔成为了父亲的人体模特。
狄父痴迷于捕捉那种纯粹的状态。他画他的女儿,从她怀抱着玩偶,到她酣然的睡脸,甚至到了青春期,狄烔面对他的闪躲和不耐烦,在他笔下都变成真实有色彩的生命力。大部分作品,狄父并未对外展示,直到狄烔在父亲画室里,看到一张自己赤身裸体的半成品,她疯掉了!
狄烔砸掉了画室,撕碎了大量画作,过去那些在她眼中带着爱意的写真,都成了让她作呕的线条。
这件事妈妈知道吗?!狄烔不敢想!她不知道怎么对父亲表达她的愤怒,怎么对母亲表达她的羞耻?父母似乎也没有因为她的出格举动而怪罪她,几天后画室收拾一新。
但狄烔心中充斥的火苗并没有因此平息,她开始看整个世界不顺眼,她总能从异性的目光中看到不怀好意的神色,即使是曾经有好感的男生也让她如芒在背。
“我想过。”认识池沐溪后,狄烔对他说,“我为什么觉得你还可以。”
“什么?”池沐溪迷迷糊糊道。
“我觉得你比他们都好。”狄烔很直接,“像林相棉,很多女生喜欢他,但我看了就烦。”
池沐溪笑了:“你觉得他把向缘抢走了?”
“不。”狄烔说,“因为他太像个男人了,像男人就让人反感!”
“哈哈哈哈哈哈……”池沐溪大笑,扶了扶眼镜,“老木听了百分百觉得你在夸他。诶,等等,那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狄烔点点头:“对,你不像男人,你像妈妈,我觉得你很好。”
这句话搞得池沐溪有点坐立不安:“哎呀,别这么说,他们是开玩笑,我呢,又习惯操心。”
狄烔很真诚道:“所以我信任你。”
她解决内心冲突的方式就是运动,从中学开始加入田径队,一身汗下来,多巴胺和内啡肽会让她觉得平静。
艺术家父亲狄父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默许般地给她找了最好的田径教练。狄烔的一切需求都得到满足,这些精准的供给让她心中的火更无处发泄,只能全部倾泻在跑道上。
高中毕业前,她的第二波叛逆期轰轰烈烈地来了。
抽烟喝酒在网吧熬夜结交了一堆不良少女,坏学生做的事她都做了,学业一度荒废得厉害。直到高三,她终于感受到前途未卜的恐慌,把自己关在房里锤沙袋。
狄父敲不开狄烔的门,好声好气地隔着门道:“小烔,你如果觉得读书没意思,我可以安排你出国。换个环境,对你或许更好。”
狄烔一拳砸在沙袋上:“不去!我英语烂透了,出去当聋子哑巴吗?!”
“语言可以慢慢学,”狄父循循善诱,“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只需要……”
“走开!”狄烔猛地拉开门,汗水滴落,眼神凶狠,“现在管我?早干嘛去了!”
狄父也不生气,缓声道:“那么,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考J大!”狄烔几乎是咆哮着宣布。
“J大?”狄父微微蹙眉,“J大的分数不低。而且,为什么是J大?”
“J大有全国第一的女子拳击社!”狄烔扬起下巴,带着挑衅。
“拳击?”狄父的眉头锁得更紧,“那不是你应该接触的东西。太野蛮了,会毁掉你身体天然的比例和美感。”
“我已经在地下拳场打过几场了!没告诉你而已!”狄烔冷哼。
狄父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他最终没有发作,只是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恢复了平静:“你既然决定上J大,就要认真备考,高考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你想学上艺术院校,我和妈妈可以为你铺路。”
“用不着!我不靠你们!”狄烔梗着脖子喊道,用力摔上了门。
第一年果然名落孙山。狄烔在房间里撕光了所有的复习资料,哭得声嘶力竭,第二天却又灰溜溜地去书店买回新的。复读的一年里,她把自己往死里逼,最终竟真的磕磕绊绊地考上了。填报专业时,她在父亲无声的注视下,故意避开了所有艺术相关选项,最终选择了折中的数字媒体专业,也如愿以偿加入了J大女子拳击社。
与向缘重逢那天,是狄烔第一次的比赛日,那天她赢了,在回学校的路上,心情很好,脸有点痛,眼皮有些浮肿和膨胀。夕阳像融化的糖浆般黏在睫毛上,她眯起肿胀的眼睛,看见阔叶林间隙漏下的光斑正在校园狭长的小路上跳动。
然后,她听到有人叫她:“小烔?”
是个极纤细的女孩,穿着宽阔的衣摆,花瓣一般地在马路对面晃了几下,对她招了招手。
狄烔没有立刻从记忆库里搜索出这个缥缈得有点不真实的女生,对方左右看了看,待车走过后,一阵风般凑了过来。一双极亮的眼睛在狄烔脸上打转,从开始的不确定,到笃定地吸了口气,露出笑靥。
“我是向缘啊。”女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