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拳头砸在沙袋上的闷响声充斥着整个训练馆,狄烔机械地重复着挥拳的动作,以往她到拳馆来出出汗,心情多少都能恢复,现在这项她赖以生存的解压方式,似乎失去了功效,这让她的烦躁层层累加。
“烔姐,今天练组合?”陪练小张抱着护具,凑过来问。
狄烔没回头,猛地一记重拳:“随便。”
“那……先来三组左右直拳衔接?”
小张看着她明显呼吸急促,又补充了一句,“你好像有点累了,要不先调整下节奏?”
“用你教?”狄烔一个凌厉的摆拳甩过去,带着风声。
小张吓了一跳:“不敢不敢,就是提醒一下……你手没事吧?我看绷带好像有点……”
狄烔皱起眉:“算了!今天我自己练吧,不用你陪着。”
小张识趣地闭了嘴,瞪大眼睛站在一边看着狄烔转身对着沙袋一阵猛砸,他才忍不住叫了一声:“当心点!”
狄烔猛地停住,看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她也有点发呆。
“烔姐……”小张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
狄烔像是没听见声音,只是猛烈地喘气,用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过了半晌,才悠悠地问:“你怕不怕死?”
小张心里发毛,不明所以,狄烔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以前打打拳就轻松了,现在怎么都没用!”狄烔对池沐溪抱怨,她这段时间和池沐溪走得比较近,想起池沐溪上大学那会儿对他们的照顾,对他有种发自心底的信任。
“你看你,又钻牛角尖了不是?”池沐溪开着车,狄烔坐在副驾上,她刚从拳馆出来,身上汗还没干。池沐溪安慰道:“这人啊,心情它就跟天气一样,哪有天天晴空万里的?总得有个过程。”
和印象中不太一样,池沐溪开车很快,狄烔下意识抓了抓安全带,然后看到了自己破碎的指节,盯着一丝丝血痕,陷入了沉默。
这时,他们已经知道钟铮出了事,狄烔心里翻江倒海,但好像没有出口。
“要不是我下午还有事,我就陪你去了。”池沐溪絮絮叨叨地说,“小金那儿我也没去过,你是女孩子,可能在她屋里收拾起来也方便一些。”
“我们都会死吧?”狄烔冷不丁突然问。
池沐溪哭笑不得:“当然都会死。”
狄烔牙齿咬得咯咯响:“向缘走了,钟铮也出事了,你觉得是巧合吗?”
池沐溪伸出手摸了摸狄烔的胳膊,轻轻拍了两下:“你啊,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其实是最重的一个。”
狄烔勉强笑了一下:“所以你照顾我?还是暗恋我?”
池沐溪没回答这个选择题:“就怕你死咯!”
进入钟铮家,刚一打开门,狄烔就被一屋子死鱼味给熏了出去,趴在楼梯间打了个干呕,反复深呼吸。
起因是钟铮的家被人投诉有异味,但钟铮人躺在床上跟死了也差不多,街道和物业联系到了医院,让找家属开门。林相棉联系不到钟铮的母亲,把这事交给了狄烔。
狄烔差点以为钟铮在家里藏了什么死尸,走进去看竟然也大差不差。并不宽敞的屋子,入户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玻璃鱼缸,像是面影壁,里面漂浮的全是死鱼!乍看之下,这些死鱼仿佛书写在水中的字符,可惜它们失去的生命,无法再传递任何讯息。
“我真不该来啊!”狄烔给池沐溪发了语音,“这简直是我到过最恶心的地方!”
她再一次联系了物业和保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进屋一段时间,她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气味,没那么恶心了。此时,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心中悲凉,感慨横生。
向缘已经身亡四年,他们剩下五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虽说林相棉已经给她道过歉,当初不应该对狄烔冲动大喊是她害了向缘,但狄烔并没有从这段心结中解脱。
——“我当时太难受了,对你说了过分的话。”林相棉说。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是我害了她。”狄烔并不觉得自己在说气话,她只是性格直接,“来啊,来啊,你杀了我啊!”她用力摇晃着林相棉的身体,眼泪滴在手背上。
反倒是林相棉劝她:“你冷静点吧。”
保洁公司的人乒铃乓啷帮着清掉了鱼缸里的废水和死鱼的尸体,又在狄烔的注视下收拾起了这间近半年没人进来过的屋子。钟铮的母亲分明生活在这座城市,但好像没有这个女儿一样,这也是狄烔理解不了的部分。
坦白说,狄烔对钟铮并没有那么了解,钟铮从不对他们说自己的事。
保洁阿姨边清理房间边皱眉说:“您这屋子一看就好久没人住过了。”
狄烔忙道:“可不是我家,是我朋友家。”
保洁略尴尬地一笑:“您还帮朋友收拾屋子,你们关系好呗。”
狄烔苦笑着揉揉胳膊:“谈不上关系多好,但的确……是朋友。”
书架由简陋的铁丝网拼接,上面插着鼓棒,绑着丝巾,还有几朵干枯失色的花,轻轻一碰,稀碎如像素版剥落。狄烔个子小,钟铮书架顶上的书,她得搭张凳子才能够到。她看到有一本书特别不一样,其他书是敞放在那里,唯有一本包了书皮。原本应该是淡荷绿色的书皮,包书纸已经褪黄了,像在夹缝里被遗落的旧日春天。狄烔翻开看了看,是一本《包法利夫人》。
刚翻了几页,从书册掉落出一张小纸,皱皱巴巴的,但仿佛已被捋平过无数次。它像一枚叶片在空中转了半圈,转过身伏在地上。狄烔弯腰拾了起来,保洁阿姨在跟她说话,问她收拾出来的纸箱还要不要。但纸面清晰的字迹让狄烔有些紧张,一时间没来得及回答。
“不……不要了。你们自己处理就好了。”狄烔把手背在身后,明明和她毫无关系,但她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那是一行黑色的笔迹:
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你认识,我觉得就挺浪漫。
林相棉
“林相棉,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狄烔忍不住骂了一句。她把纸条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狄烔心里发毛,走出门去,又转回头把那张纸捡起来,胡乱塞回书本里。
“我在做什么啊!”狄烔混乱地自言自语,“恶心。”
“我虽然和你不是特别亲密。”说话的人坐在钟铮床前,仍然是狄烔,平日里她声音响亮,此刻却压得很低,“但这么多年,我们也不能说不了解。”
“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嫉妒向缘,才害了她?!”狄烔坐在钟铮的床前,声音低沉而有力。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钟铮,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但钟铮平顺地躺着,连呼吸声都是微弱的。
狄烔抬起眼,眼睛在晦暗的空间发亮。她沉默了很久,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却在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在她离开前,钟铮隔着一层玻璃般,隐隐听到了她颤抖的声音:“你说……会不会是向缘的鬼魂在复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