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缘的死讯在庄培墨死寂的心里竟然离奇地没有产生出多少恐慌和痛苦。巨大的情绪波动之后,情感似乎被提前透支,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他对林相棉道:“也许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被林相棉扯着领子扔在墙上,骨头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也并不觉得疼痛。
而上图南山的那天,庄培墨像一只游魂。众人在林相棉焦灼的带领和狄烔自责的哭声中,都急匆匆地投入了搜寻。唯独庄培墨,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观察着一切。
他甚至想:没找到向缘也挺好的。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要说些什么?
他害怕再次见到向缘,自己从前深藏在心里的那份美好会变得面目可憎,但又无法发自内心地恨她。庄培墨为自己的冷血惊心,而那场山中大雨仿佛在洗刷他心中的那些来回游移的恶意,不止不尽。
因为这份抽离,让庄培墨注意到了一个人的古怪举动。当天他提议分开搜寻后,林相棉前往另一条路,池沐溪和庄培墨是同一个方向,庄培墨发现池沐溪从头到尾都跟着他。
池沐溪的年龄比他们几个稍大些,是学生会的干事,在平日里像是他们的家长,为人厚道唠叨会照顾人,但性格很有些婆婆妈妈,被林相棉戏称“水妈”,与庄培墨对“土哥”的抗拒不同,池沐溪对待绰号从善如流,于是向缘、狄烔等人也跟着这么称呼。
作为15岁就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庄培墨对周遭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那天的池沐溪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不仅仅是天降大雨和向缘失踪带来的阴霾。
粘湿的雨中,池沐溪问了庄培墨一个问题:“你说有没有可能,向缘是故意的呢?”
庄培墨听了觉得很刺耳,即使他此刻对向缘的爱和恨交织着,思绪混乱,还是本能地对这句话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冲撞。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他问。
“说不定呢,向缘可能是在躲什么人。”池沐溪的声音在雨声里很模糊,雨水糊在他的眼镜片上,让他像个假人。“躲老木?”
“老木”是指林相棉,但这个指向并没有让庄培墨觉得好受。
“也可能躲你?”池沐溪继续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庄培墨问,他并没有生气,他很少生气,只是本能地觉得反胃。
“前段时间,我回学校路上,在小公园看见你了,还有向缘?你俩是不是还牵着条挺漂亮的狗?”池沐溪絮絮叨叨道,“虽然我不该过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啦,但这件事显然会让老木不高兴吧?不过你也别多想,我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庄培墨手里抓着雨衣下摆,雨衣还是池沐溪带给他的,他好不容易熬过的心悸又重新回到身体里,让他呼吸困难。
“我当时远远看着,没好意思过去打招呼,怕你们尴尬……”池沐溪道,笑容还是温和的好好先生的样子,“对了,那狗现在怎么样了?看着挺乖的。不过养狗可麻烦了,操心得很,跟养小孩差不多。”池沐溪笑眯眯地说个不停,直到庄培墨捂着胸口靠在路边一棵树上。“你没事吧?”他还一脸关切地问。
“……没事。”庄配墨摆摆手,“我们分开找,你别跟着我。”
“为什么呀?”池沐溪还在笑,“哦对了,我听向缘说过,你身体不太好。”
他反反复复地提着向缘:“你看你这样,我不能让你单独行动啊,万一你也跟向缘一样出事呢?”
庄培墨深呼吸了几次,勉强稳住了精神,甩开池沐溪,大步向前。
“向缘!向缘!”池沐溪跟在他身后,大声喊着,声音里却透着一种离奇的松弛。
他们走了半座山坡,一无所获,终于回到了与林相棉约定的汇合点,见到了林相棉和受伤的钟铮。
“你那天突然受伤了。”庄培墨在钟铮病房里说,“伤得很离奇。”
钟铮睡在床上,仍然纹丝不动,甚至像是没有呼吸。
“因为你的受伤,我们停止了搜寻。”庄培墨继续道,“明明那天没有找到向缘,但搜寻停止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你说怪不怪?”
正值午后,稀薄的阳光穿过窗格,在钟铮脸上切出明暗交替的条纹,如一道无声的囚笼。
程以愿的手机铃声是一段小孩稚嫩的歌声:“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程以愿接完一个短暂的工作电话,对庄培墨挑眉道:“我儿子唱的。”
歌声柔软童真,但唱歌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再可爱的歌声也变得诡异,在空气里阴魂不散地打着转。程以愿笑了笑:“有点儿跑调,但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唱完一首歌呢。”
“很可爱。”庄培墨回道。
程以愿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庄培墨紧绷的脸上,声音很轻:“你今天好像不怎么开心?”说着,她身体自然地倾斜,试图将额头轻轻靠向他肩膀,这是一个颊边吻的前奏,充满了信任,和一些已经具备默契的依赖。
事实上,他们之前已经接过吻了,只是确认关系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庄培墨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猛地抬手,假意去调空调出风口,举止突兀又生硬,恰好阻拦了两人之间即将发生的亲密。
“好像有点太冷了。”他声音沙哑地解释道,手指胡乱地拨弄着其实并不需要调整的地方。
程以愿僵在了原地,方才一瞬间的柔软从她脸上完全消失了。
泥娃娃的歌声突然再次响起。
几天后,庄培墨只身一人来到了白鹤溪。
他需要知道真相,他无法带着满身的疑团和寒意去拥抱一个渴望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