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间
娄乙2021-07-10 11:163,666

  八月末,秋老虎余威尚在。江鱼一路从花厅走到主院,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许是为了给江鱼接风,这一顿午宴格外丰盛,一大家子内宅几十口人齐聚一堂,方才那些勉强认了脸的婶娘姨母们再次登场,自来熟得让江鱼头疼。

  吴袖盈轻扶了一把江鱼,让她坐到吴老太君身旁,再在她身侧施施然坐下,笑眯眯道:“毓娘远道而来,可要好好尝尝正宗的江州口味。”

  她这一出将江鱼身侧两个位置直接堵死,隔绝了那些个试图凑过来套近乎的。

  吴袖岚咬着后牙,心说吴袖盈这么弄也不怕心思太明显惹人发笑。

  老太君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她过去未出阁时在闺中没少和人争抢,不知道为何年纪大了反倒觉得小辈都能和睦相处,自己一碗水端平,哪个姑娘都疼。她看着落后了些的吴袖岚,冲她招招手说:“岚丫头今天怎么不到奶奶这边来坐了?莫不成在吃毓娘的醋。”

  吴袖岚和吴袖盈,一个大房嫡长女一个二房嫡长女,身份地位相当,平日没少较劲。往常老太太身边的两个位置基本固定,左右都是她二人,底下的姊妹不敢和她二人争。今天江鱼一来,吴袖盈主动将位置让出,嫡长女的气度尽出,对比起来吴袖岚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人家哪有嘛,明明是盈姐姐一直霸占着毓娘,不让我们接近。”吴袖岚抱着吴老太君的手臂,撒娇道:“我也喜欢毓妹。”

  吴袖盈淡然反击,“那是因为你太闹腾,毓妹身子骨弱,哪经得住你这个性子?”

  江鱼觉得自己就是那无辜被扯下水的路人,她坐在老太太身旁,一心一意地装死。

  姜家祖母去得早,内宅没掌事的人,久而久之大家用饭都是各用各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聚上一桌。

  江鱼穿进来后因为身体缘故,并没有参加过姜家的家宴,但根据她活得的姜毓的记忆,姜家家宴……颇有些一言难尽。

  大概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各吃各的,关系好的会凑在一起低声说说话喝喝酒,除了在家宴开始时向祖父叔祖敬酒外,基本不会有太多的交流。

  餐桌之上不讲外事,是姜家潜在的准则。

  换到吴家就不一样了,从哪房哪位老爷升了官,到哪家哪位才三岁的少爷背好了三字经,全都能拎到餐桌上说上一二三,其间夹杂着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明枪暗箭和各种拉踩阴阳怪气,斗得有来有往,比江州时兴的话本子有趣。

  “来,毓丫头尝尝这道菜,碧水白菜,别看是素菜,但这汤可都是用花胶鹿茸一同煲出来的。鹿是你三表哥前日打猎猎来得,最是新鲜不过,格外滋补。”二舅母倾情推荐,将盛好的汤放在江鱼面前。

  “汤有什么好喝的,毓娘不妨试试这道文思豆腐,软嫩芳香,入口即化。”

  “到江州不食脱骨肉太过可惜,咱们吴府的厨子是你二哥特意从食味斋聘请来给老夫人做菜的,做脱骨肉最为地道,香而不腻,软糯可口。”

  江鱼对这些招待尽数接纳,并乖巧地向对方道谢,开始品尝每个舅妈表姐推荐的菜品,她吃得很慢,一口菜能嚼上半天。吴家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到底是世家,没有叫人嘴里含着饭张口说话的道理,那些个准备一箩筐问题打算问她的人全都掩旗息鼓,欲言又止。

  一顿午宴半数人没吃好,江鱼磨磨唧唧混到所有人都放下筷子漱口,才拿起罗帕擦了擦嘴,羞赧道:“江州风味颇佳,吃多了些,望海涵。”

  其他人看着她面前还剩下大半饭菜的碗碟,心说你吃得多个鬼。

  江鱼任凭她们打量,笑吟吟说:“多谢款待。”

  ——她倒真像来吃饭的。

  吴袖盈在一旁冷眼旁观,借举杯的动作遮掩住自己的神色,她面露嘲讽,心说姜家这一代基本都是被姜和亲手教着长大的,真把江鱼当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待,吃亏的保不准是谁。

  她那些个表兄为了能在江鱼面前多表现,不知道怎么想得,愣是跑到远郊去组马球队,然后让她们把江鱼带去远郊——也不知道怎么捋出这个逻辑的,或许是天生有头没长脑吧。

  只从每年去姜家送礼队下人那边听说姜家大姑娘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就以为她见识短浅……吴袖盈忽地一顿。

  她想起了半月前送到吴家的一封信,是她素未谋面的表弟姜汀写的,信里说江鱼要南下,路过江州,于情于理要至吴府拜访,里面含蓄写道江鱼性格内敛温吞,不善言辞,还请多照料担待。

  这封信是送到老夫人那里的,当时几个婶娘堂兄妹都在,信大家是一起看的,看完后对江鱼下意识的印象便是柔弱任人揉搓的小姑娘。

  现在来看,那封信更可能是姜汀有意为之。

  吴袖盈将视线挪到江鱼身上,又顺着她看过桌上神色或焦虑或紧张的婶娘们,忽地想要发笑。

  她站起身,朝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毓娘早些与我说想去姑母过去的住处看看,如此,要提前向奶奶请退了。”

  江鱼眨了下眼睛,意外为什么吴袖盈要帮她,但应付吴袖盈一个人显然比应付吴家一大家子人要好,所以她顺着吴袖盈的话说:“盈姐姐说得不错。”

  早逝的女儿是老太君永恒的软肋,她挥挥手,慈祥道:“毓娘是个好孩子,想去就去吧,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

  江鱼起身对老夫人行礼告退,然后跟在吴袖盈身后,往门外走去。

  侍从推开屋门,吴袖盈摆摆手说:“不用跟着,人太多容易磕碰。”

  她这话只能劝退吴府的侍从,竹里跟没听见一样亦步亦趋跟在江鱼身后,吴袖盈看了眼这个低调不起眼的侍女,转过脸没再说话。

  午后阳光刺眼,透过枝叶的缝隙灼灼落在檐上,留有点点光斑,随着树叶的晃动变幻角度。

  江鱼走在长廊上,抬手挡了下阳光,语气带着不解和笑意,“盈姐姐这是要带我去哪?”

  “姑姑未出阁时的旧院,怎么,毓妹还有别的地方想去?”

  江鱼:“……”

  搞不懂这个表姐到底想干嘛。

  吴袖盈悠悠道:“毓妹何必提防我呢?我家中既无弟兄,也无姐妹,我自己也在三个月前和抚郡梅家的长公子订婚,是万万碍不着你的。”

  也正因为她碍不着江鱼,方才屋中的那些个婶婶表姐表妹们,能轻易放江鱼跟着她出去。

  订婚?她猜错剧情了?吴袖盈不是她那个酷爱狗血多角恋的同事新编出来的人物吗?还是说这又是世间线的自动补全?

  等等,吴袖盈比林久姜毓大三岁,这里不是现代,依照吴袖盈的年纪,如果她将来真能在男女主之间插上一脚,要么是她拖到二十都未成婚,要么她守得是新寡。

  进度条往前蹿了0.5%

  江鱼:“……”

  这个讨人厌的世界!她是手握剧本没错,问题是这剧本踏马的只有前半段!

  江鱼一阵窒息后,问:“吴家这一代枝繁叶茂,盈姐姐怎么会说无弟兄姐妹呢?”

  看江鱼有装到底的架势,吴袖盈没再说话。

  回廊曲折,在江鱼走得脚疼的时候,吴袖盈又说话了,“姑姑在阁时最受疼宠不过,出嫁时因为路途遥远,闺中许多旧物没来得及带去河州,宅院中的许多古董簪饰都价值不菲。原先姑姑在时,就有不少人打这处院子的主意,借着搜查秽物、打扫整理的名义从中拿了不少东西。后来姑姑去了,奶奶怕睹物思人,就将院子封存了去,里面应当留得还有些显眼贵重的在,你若有喜欢尽管拿去,省得便宜了那些财利熏心的。”

  至于姜夫人带去河州姜氏的嫁妆,现在还在姜茗手中,等着姜毓出嫁时用来添妆。

  整整三十里红妆,奈何无论是正牌女儿林久,还是冒牌货姜毓,都没有机会坐上那顶红轿子,在全城女子倾羡的眼光中出嫁。

  “……”

  封存的院子其实一直有人打扫,不过现在扫撒看管的人是吴老太君的心腹,守门的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佝偻着腰背的老人,除了老夫人外谁的命令都不听。

  吴袖盈敲开院门,扯了下江鱼的袖子,将她往前拉了一步说:“莫叔,这位是姑姑的女儿,姜毓,从河州来,奶奶让我带她来姑姑的旧宅看看。”

  老人缓缓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打量起江鱼,过了会儿他让开门,“进来吧。”

  院子很大,造景摆设无不精美,靠近院门的地方有一方莲池,因入秋的缘故,大半莲花已经败去,只有深绿的浮萍依旧繁茂。

  这处院子的布局和她在姜家住的修身园有些像,江鱼想着。

  吴袖盈拎着裙子,走到莲池旁边,弯下腰在荷叶上拂过,轻言慢语,“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听母亲讲,她未出阁时和姑姑是金兰之交,两人和同为密友的荼家小姐常结伴泛舟游湖,曲水流觞。”

  江鱼站在吴袖盈的斜后方,觉得她这个名义上的表姐有点奇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的那一条。”吴袖盈端详着荷叶下游动的红尾锦鲤,收回手,对江鱼说:“我六岁以前奶奶还没封这所院子前,我常跑到这里躲避教习先生。尤其是夏日,躲进小舟里让荷叶一遮,任谁都找不到。”

  江鱼“唔”了一声,“盈姐姐这是借我的名头来追忆童年?”

  吴袖盈回首,半是嗔意半是娇地看了江鱼一眼,十七八岁的女子正是好风华时,这一眼堪称顾盼生辉。“毓妹怎得不说我还为你解了围?你今晚就要离开的消息我可谁都没告诉呢。”

  江鱼对有多图谋的美人儿跟瞎了一般,敷衍道:“多谢。”

  吴袖盈看出了她的敷衍,摇了摇头,和江鱼并肩走上拱桥。

  院落中央的绣楼飞檐翘角,檐下的红灯笼经过时间的洗礼褪色成了粉橙色,这大概是庭院内为数不多能看出绣楼老旧的存在了。

  “这座院子我常来,屋子倒是不常进。”吴袖盈推开朱色的屋门,和江鱼站在门口,一同望进屋中。

  因一直有人打扫的缘故,屋中并没有积灰。吴袖盈看了一圈后说:“到楼上看看吧,这层没什么东西了。”

  江鱼来这儿纯粹是陪着吴袖盈来,对往哪走都没意见,她无所谓道:“好。”

  绣楼的楼梯常年未修,踩过时吱呀吱呀作响,吴袖盈走在最前面,她听了会儿脚步声后,停下脚步叹气说:“毓妹身旁跟着的人倒是不一般。”走路连个声都没有。

  江鱼平静道:“出门在外,家里人不放心。”

  竹里垂下头,再走时楼梯上已然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江鱼不太懂吴袖盈为什么要提醒她竹里露馅的事——她这个表姐的言行当真越来越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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