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怠
娄乙2021-07-09 12:003,940

  姜家这一代子嗣不算单薄,但嫡庶相加十几口人也就姜敏姜毓两个姑娘,一个因身体缘故常居老宅,一个则随父兄北上,常驻沧州。

  也就是说姜毓平日在家没有常相处的姊妹,而江鱼——她是独生子女,后来她爸另娶省得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算。

  江鱼从小到大基本没有同性朋友,当然异性也没有,她自母亲死后被父亲弃养,就在专心致志地搞学业搞事业搞钱。

  活得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她的交际圈是前男友带起来的,就那个又黏人又爱作的富二代前男友,跟他交往的时候江鱼觉得自己在给人当妈,提前感受带孩子的烦恼。

  不过好处是有的,不然她也不会忍受一个作精那么久,从前男友那里她认识了不少从小受精英教育的男男女女,那些履历光鲜的二代们比她那个前男友精明多了,在与那些人的相处中江鱼学到了很多,这是她自认为从前男友身上获得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让她在日后职场中混得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眼下,也能用到和吴家这一群姐妹花的交际当中。

  “……说起来,毓妹此次出行,是为游学?”吴袖盈试探着问。

  江鱼避重就轻道:“家里有游学的惯例,我也不能例外。”

  她掠去了“姜”字,亲疏远近立刻就显了出来,吴袖盈抿下嘴唇,轻叹说:“也好,游学才能到江州这边走走,见见祖母。”

  江鱼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吴袖盈继续说:“姑姑在时最受奶奶疼宠,你一直在河州有所不知,姑姑离去的消息传到江州时奶奶病了足足一年有余,有时甚至恍神将我或其他姐妹认成还未出家的姑姑,母女情深……”

  江鱼没等她说完,咳嗽了两声,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白玉长颈药瓶,满是歉意地对吴袖盈说:“盈姐姐可否给我一杯白水?”

  吴袖盈让她这一出打断了思绪,连忙唤人去端水,江鱼则已经取出一枚药丸压在舌下,阖上眼睛,蹙起眉尖。

  “毓妹?”

  “咳咳咳……盈姐姐不用担忧,我这是老毛病了。”

  竹里端了白水来,江鱼又取出一个瓷瓶将其中药粉倒入水中化开,一口饮下。

  喝完药汤,江鱼在竹里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转过来对吴袖盈幽幽叹道:“一天天药不离身,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我给盈姐姐说句实话,我这次离家游学,其实是为求医。”

  吴袖盈表情僵硬了下,“是吗?毓妹打算往何处去?”

  江鱼垂手,声音轻飘飘地,满是忧思,“能去哪呢?药王谷,长松山,白衣庵。”

  大成最出名的三位神医——长松山枯荣,药王谷谷主陶不忆,白衣庵主持慈音大师。

  长松山在北地,白衣庵在东侧临天山脉下,药王谷在南,三个地方地北天南占了三个方位,全跑一趟起码要用两三年的光景,更遑论江鱼是去看病。

  留不下人了,吴袖盈下意识地想。她看向江鱼稚嫩苍白的脸和那双乌色的眼睛,心里生出几分怪异来。

  江鱼拿手帕挡在脸前咳嗽,她吃得药丸其实就是糖豆,外型看着像药罢了。药粉倒确实是用来治心悸的,但就那么点疗效也不大,整体更像是保健品。

  不知道为什么,姜毓原本一戳就倒的小身板在她穿来后有持续好转的趋势,一路颠簸愣是没一点不适,就算孙奇竹里他们照料得再怎么周到,也不会一点差池都没有,这不符合逻辑。

  那就只有用系统开挂这个理由解释了。

  江鱼想着,抿了抿血色稀薄的嘴唇,对吴袖盈道:“毓方才用的药物服用完后易犯困,精神不佳,盈姐姐莫怪。”

  吴袖盈立刻道:“你身体要紧,我叫下人收拾间客房出来,扶你去休息。”

  江鱼婉拒说:“不用了,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好。”

  吴袖盈起身走到花厅一角的木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翻出来一个软枕和一条薄毯,抱着走回软榻旁,对江鱼说:“我们姊妹平日也会在这边休憩,你若不嫌弃,不妨在这边小睡片刻,等午时用饭再叫你起来。”

  姑娘们的东西精致,薄毯软枕在花房放久了,里外都沾染上花香。这些东西府中人常换常洗,闻着又有太阳晒过的暖意。

  谈笑声在江鱼躺下后低了许多,和风暖阳下,琴声悠扬婉转,吴家姊妹的窃窃私语像这暖阳图景当中的背景音乐,让人看着就心生困倦,昏昏欲睡。

  江鱼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眠。

  她对吴家警惕心太高,自跨过吴家大门的门槛后心弦就一直绷着,别人对她说得每一句话和她自己的每一句回复,都要反复思考确保没有歧义。

  太累了,江鱼在薄毯微蜷缩了下身体,侧脸压在自己的手上。

  其实准确些来说,她从穿越过来的第一晚,就时刻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江鱼躺了一会儿,想起她在现代的时候。

  她租住的房子在老城,七层的楼高在老城区傲视群雄,刚巧又是在小区边缘,下午下班后趴在阳台上,能看到夕阳缓缓垂落,将半数高楼切割成光与暗的两面。

  这样的场景让江鱼感到平静,在太阳面前,人类都是蝼蚁。

  可现在不行了,再温暖舒适的阳光都无法让她感到温暖,姜毓的未来是黑不见底的寒潭,她身上背着那个少女、乃至更多人的生命。

  江鱼缓缓吐出一口气,调节着自己的焦虑。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鱼听到周遭的声音纷乱了些,她睁开眼睛,一眼瞧见栽种在花厅周围的不知名树木被风吹得落英纷飞,细小的花瓣落在她身上搭着的薄毯上,擦过她的指尖。

  竹里一直守在软榻后面,她伸手扶起江鱼道:“女郎醒了,可还有不适?”

  江鱼和孙奇捣鼓各种奇怪药物时有意隐瞒,加之影卫轮岗制度,竹里并不清楚江鱼手里都有什么药,江鱼更不会主动告诉她。

  “不要紧。”江鱼伸手搭在竹里的手臂上,她眼睛微微弯着,似带着安抚和真诚,“吃过药后就好多了。”

  竹里扶着她坐好,从怀中掏出木梳给江鱼整理枕得凌乱的发髻。

  以前竹里只会梳最简单的几种妆发,到江鱼身边后才跟着絮儿夙慧她们学那些繁琐精致的梳妆手法,为了给她家女郎梳得好看,竹里没少按着游白沉玺这两个倒霉鬼在他们身上练。

  在沉玺游白的巨大牺牲下,竹里现在已经能又快又好地给她家女郎打理好各种复杂的发型了。

  吴袖盈放下画笔,拿起刚画好的画从长案旁起身走来,笑意盈盈,“毓妹休息好了?快到午时了,方才管家派人来说一会儿要在院中设宴,来问毓妹有没有什么忌口。”

  竹里一边给江鱼打理头发一边道:“奴已经将孙先生列的单子转交给吴管家了。”

  “好,我知道了。”要忌口的全是她爱吃的,江鱼忧伤地想。

  吴袖盈在江鱼面前展开手里的画卷,“我觉得岚娘说得没错,我们家毓娘顶好的相貌,不入画可惜了。擅自给你画了幅小像,望毓妹莫怪。”

  江州说书人口中的“江州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确实不假,吴袖盈在这么短时间内勾勒的人像笔触细腻,画中少女侧躺在软榻上,只露出侧脸,神情静谧,淡色的花瓣落在发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雅致风流。

  江鱼接过吴袖盈手里小像,微妙地发现姜毓的面孔和自己前世竟有些重叠。

  风飒飒而过,将画纸吹得猎猎作响,江鱼细细打量画中的人,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怅惘。

  “好啊,让我们别闹毓娘,你自己倒好,偷偷在这儿画像!”

  一个着三色襦裙的姑娘路过,一歪头看见江鱼手中的画,嚷了起来。

  她话音落地,在花厅内抚琴谈诗的姑娘们纷纷凑了过来,那位先前说要给江鱼画像的绯红罗裙少女控诉道:“毓娘偏心,只让盈姐姐画。”

  吴家的姑娘们围成一圈,对着吴袖盈手中的画开始闹。

  “盈姐姐不也偏心?画我们就是醉酒招猫的糗事,画毓娘就是丽人秋卧图。”

  “我算明白了,盈姐姐啊,怕不是厌烦了我们。我们呢——就是话本里的糟糠妻。”

  吴袖盈被她们闹得失笑,点着其中闹得最欢的绯裙少女的眉心,“一个两个净会胡说八道,仗着毓娘在我不好意思训你们是吧。”

  “哼,毓娘你看看她这样凶,可别叫她骗了去。”绯裙少女佯装气恼,拉住江鱼的手臂往自己身边站。

  吴袖盈手一伸,握住江鱼的手腕,“这可不行,毓妹刚拿了我的画,现在就要走?”

  莫名其妙成为争执中心的江鱼:?

  吴袖盈抓着江鱼的手腕,眼睛却看得是那位绯裙少女,她一字一句道:“岚娘,是要和我争吗?”

  吴袖岚歪下头,手指牢牢握在江鱼的指尖上,“盈姐姐好霸道。”

  江鱼悟了。

  什么喜欢不喜欢、偏心不偏心的,都是吴家姐妹内部的分歧斗争。

  “哎呀,你们这么挣那里挣得出结果,不若让毓娘自己选,跟谁走?”

  江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和一袭湖绿长裙的女子对上视线,那女子对江鱼无辜地眨眨眼,“毓娘以为何?”

  她以为不如何。

  江鱼眼神晦暗,开口说:“毓以为”

  “好了。”吴袖盈打断了江鱼的话,她松开手,平静道:“都别闹了,祖母还在等着我们过去。”

  吴袖岚也松开了手,鼓了鼓腮帮,吴袖盈主动退让的情况下,她再纠缠不休有不懂事的嫌疑。

  江鱼将画交给竹里,叫她收好,弹了弹袖子上并没有的灰,若有所思地在吴袖盈身上扫过。

  跟她之前推断的不一样,吴袖盈在吴家姊妹圈里并非压制性的地位,下面有人想取而代之,比方说吴袖岚,但那姑娘段位明显不及吴袖盈,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敢这么蹦跶。

  江鱼走得有些慢,落在人群后面,吴袖盈则一直走在她身侧,没多久她们两个就彻底落后了。

  吴袖盈淡淡说:“岚娘是小叔的掌上明珠,性格活泼,不过有时……过于活泼黏人了些,见谅。”

  江鱼侧过视线,朝她笑了笑,“盈姐姐严重了。我这一路行程仓促,是为来拜见祖母才特意绕了路过来江州,耽搁了时间,恐怕明日就要启程。”

  言下之意:我在吴家待不长久,你们吴家的争端与我无关。

  吴袖盈轻笑,“好,姐姐知道了,今夜毓妹打算在何处休憩?我好提前安排。”

  “行囊都在客栈放着,所以就不留宿了,免得盈姐姐操劳。”

  吴袖盈没去挽江鱼的手,不清楚是看出了她不喜与人亲近,还是觉得她没利用价值不必亲近。她晃着坠着金铃铛的小扇,轻摇慢晃,“也省得毓妹明早奔波,那等一会儿用过饭,我叫下人将备好的礼给你送去,毓妹现在哪家客栈落脚?”

  江鱼面露迟色,她看向吴袖盈道:“我此行不知何时归家,路上带太多东西也不方便,盈姐姐可否将礼直接送往河州?”

  吴袖盈拿扇子在自己额间碰了碰,摇头失笑说:“我怎么总是这样疏忽,忘了你还要继续求医,不过给你备的礼也都是绢花簪饰,不占地方,一会儿就能让你家侍卫拿了走。母亲倒是想让人给你做两身衣裳,但又想没见过你,把握不好尺寸,就只准备布匹,都是江州顶好的料子,颜色花样不出挑也不沉闷,什么时候裁成衣都不过时。”

  “那就劳烦盈姐姐了。”

  “毓妹客气。”

  塑料姐妹花相视一笑,彼此腹诽对方虚伪。

继续阅读:盈盈一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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