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娄乙2021-07-27 19:263,792

  从山亭离开,江鱼让游白拎着风灯走在前面,她抱着阿卯,虚情假意说:“母亲曾和我说过玄诚道长有侠义之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游白走在前面,他们做影卫的走路总轻得像猫,连风声都不去惊动——竹里之前就是因为这点被吴袖盈发现不是普通侍女的。

  影卫们因方才的事暴漏了行踪,此刻全都现身走在江鱼前后,他们将江鱼的话听到耳中,彼此交换过眼神后,游白委婉道:“人心难测,女郎还是多思量些好。”

  江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被簇拥着走下亭。

  她上山亭时一个人,走下时就成了四个人,把守在路口的清明挠挠头,心想这群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也没看见个影。

  江鱼走回客院,她想了一路的事情,到屋中后仍在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沉思,以至于将其他人全都抛在脑后,忘了时间,在椅子上枯坐了半宿。

  阿卯没她能熬,早早蹬腿在她怀中睡去。

  江鱼握着一杯茶,掺杂着药物的茶水闻着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味道,长久以来地在她身上萦绕停留。

  回神后江鱼抿了口放凉的药茶,这东西原本味道就不美妙,放凉后就更苦了,一口下去几乎要呕出来。

  连忙将茶水放在桌上,江鱼心生敬畏地捞起一块桂花糕压制苦味。

  “姑娘是准备歇了吗?”

  门外传来昌菱小声的呼唤。

  江鱼下意识想起身,她指尖一动,五指立刻滑进幼兔细软的绒毛当中。

  阿卯在她怀里待得太久,又因年纪小没什么重量,差点让江鱼把它忽视了去。

  指尖毛茸茸的触感一路瘙到心尖,江鱼低下头,看到阿卯正在她掌心熟睡。

  在衣柜中找到一件小了穿不了的衣服围成简易窝棚,江鱼把阿卯放在窝中。

  没多大的小兔子看着圆润,实际一捏身上全是绒毛撑出来的虚胖,骨头细得让江鱼怀疑自己一用力就能捏断它的喉咙。

  ……她总是会想到这些。

  睡梦中的阿卯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后腿抽搐了一下,圆滚滚的身体晃了晃。

  江鱼笑了起来。

  她松开阿卯,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道缝隙,走出去和守夜的昌菱薛敛说:“熬过了劲,睡不着。”

  与昌菱一同轮值的人还有十七,他抱着剑坐在屋顶,看到江鱼出来翩身跃下,问道:“可要属下将孙先生喊起来?”

  江鱼失笑,“别了,我屋中有安眠香,一会儿我自己点上。”

  孙奇在姜家打工简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待机,时刻都有被从睡梦中叫醒的风险,加班加到天天修仙。

  “我就是……出来看看星星。”江鱼念了句,望向十七说:“你能带我到房顶上吗?”

  十七没多想,抬手往江鱼肩上一搂,脚尖在窗台上踏了下,借力蹬上屋顶。

  牛顿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江鱼脑子里再次划过这句话,手扶着屋檐坐好。

  青城观原本就在山顶,看星星比山下更璀璨明亮些,江鱼还记得几个小时前清行和她说得苍龙七宿,仰着头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来龙的轮廓后她放弃了,伸手在僵硬的肩颈捏了捏。

  在现代的时候,她也辗转走过不少城市,但无论去哪星空和过去的都是同一片。

  她在很多小说和影视剧中都看过听过的那句“即便相隔千里,我们头顶的星空都不会改变,有月亮的时候就是我在想你”无法在这个世界生效,她看再多遍夜空,也不能把思念和希冀传到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人被她所拥有世界抛弃的孤独。

  守在她身侧的十七莫名觉得江鱼离自己很远,她面孔上的神色太过于寂寥,那种寂寥不是闺阁小女儿轻快的烦恼,不是额头冒出一个痘痘、衣服样式比旁的女儿家落时、心上人有意无意于我的闷闷不乐。而是一种——和生与死一般沉重的哀思,甚至比生死更加地痛苦,是一种他说不上,玄之又玄的东西。

  夜晚极静,惊蛰时从泥土中爬出的蝉虫感受到暮秋的召唤,没了踪迹,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融进夜景当中。

  江鱼说:“送我下去吧。”

  十七将她送下屋顶。

  江鱼合上门,翻出安眠香点燃放在床边,走去妆镜台前拆下簪饰发髻。

  窗外月色清如许,江鱼披散着长发,影子映在窗纸上,细腰雪颈,生出近乎诡谲的艳色。

  客院遥遥相对着一片常青木林,密密麻麻的枝杈和经年不落的叶子将夜空遮挡得分毫不漏,连星子都显得暗沉。

  清行屈膝坐在一颗榆树的树杈上,手中拎着一壶关外烈白,手下的碗口粗的树杈上还有一碗他到膳堂装的醒酒汤。

  他酒量很好,再烈的烧刀子一次灌下两坛仍能保持清醒。

  “像木偶戏。”清行看着窗上透出的影子,轻声念了一句。

  自幼见惯各色各样的皮相优越者,他对美色看得极淡,明白再绝色的佳人也都是红颜枯骨,越漂亮越容易死。

  若想让美色留存于世,只能在最灿烂的时候将其定格,封存在时间当中。

  若有所思得看了看自己的手,清行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不到时候。”

  江鱼拿起剪子,俯身剪断灯芯。

  屋中的灯灭了,影少了光的折射,一并在视野中消散。

  清行灌了一口烈酒,喉咙中的笑意被烈酒闷在嗓中,听着怪莫怪样和树林间的鸮嚎有得一比,要是有人不小心路过,准要以为是在闹鬼。

  他不紧不慢就着月色用完一壶酒,擦了擦嘴,喝下凉透的醒酒汤,从树上跃下,从林中走回自己住的院子。

  青城观祖上阔是真的阔,道观后院供人住的地方不知何其多,一人分一处院子还有余下。

  清行住的这间小院不大,门口搭着葡萄架子,沉甸甸地压弯竹木架,门口花架上郁郁葱葱,最下面一层是一连排的陶土花盆,种了夹竹桃。

  被葡萄叶挡住的黑木扁上挂了两个字:

  无为。

  这是这处小院的名字。

  带他来青城观的人轻车熟路将他领到院前,告诉他要懂得“无为”,然后给他塞了一堆新剪下的草木枝条,让他把这堆东西养活。

  ……养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即便他听从每一个人的命令,对世人都笑脸相迎,在所有人面前卑躬屈膝——又能代表什么?

  他终究不会向那些人臣服,仍然心怀恨意与毁灭。

  “咔嚓。”

  盛着一汪碗莲浮萍的瓷盆落在青石地砖上,片片天青瓷碎在他的足前,溅出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摆,带着深秋近乎肃杀的冰冷。

  ***

  江鱼宿在青城观不用上早课,如果她不主动交代,也没人会在一早喊她起床,让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清早的时候江鱼还在睡梦当中,竹里则早早起了帮她准备早饭,听到敲门上后她拉开客院的门,瞧见门口站在一个才到她胸口高的圆脸少年。

  这少年正是清明,他朝竹里作揖,递上一串钥匙说:“师叔叫我把藏书楼的钥匙送过来。”

  竹里意外地接过钥匙,合上门后嘀咕说:“居然不是清行。”

  和她一样早早起来的十六打着哈欠在院中晨练,听到她的话后随口问:“你说什么?”

  竹里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道:“藏书楼的钥匙——居然不是清行道长来送的。”

  十六一愣,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清行道长来送。”

  竹里:“……”她也不清楚,但就是感觉有关她家女郎的事,应该由清行负责。

  对于他们来讲,江鱼到这青城观的一个多月,大小事宜都是找清行询问商定的,陡然遇到一件不是清行来办的事,还真有点不习惯。

  相较之下,江鱼就显得无情无义多了,她一心顾着“问道”的事,拿到钥匙后连跑五天藏书楼,囫囵将《周易》《南华经》《太上感应篇》等藏书一并读了,瞎记了些笔记,装够样子后才跑去找玄诚求教。

  玄诚的居所在青城观最左侧靠近山崖的地方,这里除了他外没人住,也难怪空半年后能让黄大仙在其中做窝。

  江鱼裹着一身绛红色的马面裙,怀中抱着书和笔记,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随风猎猎而起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一朵在悬崖峭壁上开出的花,有即将被掀翻的风险。

  玄诚的住处堪称寒酸,江鱼在山下村子中见的黄土瓦房都比他住的地方高档。

  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外头是用竹篱笆做得“院墙”,高度不到江鱼的大腿,缝隙开得够一窝耗子齐头并进,江鱼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玩意儿只能当装饰,没一个东西它能防的。

  篱笆中央开了一道极为敷衍的门——两根竹子直棱八叉得长着,顶上用线缠了一道,距离够一个人过去。

  江鱼站在这道门前和沉玺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后沉玺说:“我去敲门。”

  “不用敲,再敲门掉了。”

  玄诚从茅草屋的窗户翻出来,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麻绳和长钉,他瞥了眼江鱼和沉玺,“请进吧。”

  江鱼默默进院,看玄诚将工具放到地上,手朝着木门一推。

  原本该和门框钉在一起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向下砸去。

  江鱼:“……”

  讲道理,这地方未免也太破了。

  青城观的空院子不知多少,身为七代嫡出弟子,现任青城观掌事人之一,玄诚怎么会沦落到住这种地方?

  “去帮忙。”江鱼对沉玺说。

  只听从她命令的影卫顺从过去,帮玄诚扶起和门框脱离大半的门。

  凑近一看这门更寒酸了,纯粹是用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拼凑而成,在上下三分之一处各钉一条细木棍。

  做门的人手艺不好,门板不仅上下参差不齐,中间缝隙也大得夸张,江鱼很怀疑用这门跟外头的篱笆一样,半点实用性没有只能起装饰作用——显得这里有个门。

  她不解问:“玄诚师叔为什么不搬到别的院子住?”

  玄诚扫了眼套近乎的江鱼,拿锤子将断掉的门扣钉死,平静道:“修行。”

  道家讲究苦修吗?

  只知道中世纪有苦行僧的江鱼陷入迷茫,她探究地打量起玄诚洗得发白发烂的破袍子和他清瘦愁苦的脸颊身躯,想这么修能修出什么名堂。

  玄诚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他闷不做声将门修好,淡淡道:“女郎下次去传道堂或者问法阁,别来这边了,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没地方招待。”

  他刚刚修门的时候江鱼趁机往里面瞅了两眼,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玄诚这间茅草屋中除了必须的床卓椅洗盆架外,可谓一贫如洗,屋子比脸都干净。

  这种程度的苦修在江鱼看来不亚于自我虐待,她梗着一口气,说不出话。

  玄诚洗干净手,从屋中走出说:“去问法阁,那边清净。”

  青城观过去讲学的地方有两处,传道堂和问法阁,一个面对内门弟子一个面对外门弟子,后来门派落魄内门外门分不分意义不大,干脆合到一起一起教,问法阁就空了下来,平日没什么人来往。

  江鱼欲言又止跟在他身后。

  青城观的道士除了清行外大抵都没长“要照顾未习武普通女性”的神经,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逼得江鱼不得不小跑跟上玄诚的步伐。

  就当是锻炼身体了,江鱼苦中作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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