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村子紧挨着青城山的缘故,村民习惯了山上的道士下山采买或找人办事。
这座村落中最常和青城山打交道的是一名姓张的猎户,三十来岁体格孔武,到青城山上学过一些粗浅的腿脚功夫,算青城观的俗家弟子。
猎户一手抱着桃子,让小丫头坐在自己肩上,快步往这边走,走近后他将桃子放到地上,揉了把她的脑袋。
“又见面了道长,听桃子说你们还要找人搬东西上山?”
清行颔首道:“不错,大约需要十人,往返两趟,工钱和上两次一样,一人一百文。”
一两白银为一千文,一人一百十人一千,刚巧是一两银子。
而这次江鱼出门,姜汀足足给她塞了一百两黄金,至于能在各地钱庄取出现银的令符金额……江鱼十分膨胀。
她现在就是富婆,能包养七八个小白脸的富婆。
不过听清行的话,她之前让孙奇沉玺他们带来青城山的行李,貌似也是找村中人搬的。
她带的东西有那么多吗?江鱼略有些羞耻地想。
这种羞耻出自于她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割裂。
前世的江鱼也是农村出身,不同的是在她五岁时她就被父母从农村带到城市去读书上学,将近二十年的生活早早将她的过去打磨掉,小时候在旷野种奔跑粘知了、捉蚂蚱的时几乎成了隔世的梦。
她甚至忘了家乡话要怎么说。
封建社会阶级差异有多大江鱼在课本中学过,她是文科生,大学读得又是编导,没少接触古装剧,也没少去查真实古代的社会构成。
典妻、易子而食、贞洁牌坊,一字一词尽是血泪。
即便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是架空时代,环境没那么苛刻——一直以来江鱼被姜家的庇佑蒙了眼睛,误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她所看剧本里描述的风花雪月和仗剑江湖,忽视了这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底层的百姓仍面临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困境。
如果不是绑着这个系统穿越,她非得揭竿而起夺权入手社会改造。
说到底,她就是不甘心只当个扛摄像机的——偏偏这就是她的任务,做一个冷眼旁观的观测者。
“警告!警告!宿主不得无故干扰历史进程!”
尖锐的疼痛再一次扎进脑髓深处,好在这次江鱼早有准备,疼痛刚袭来时就立刻抓住了竹里的手腕,并低下了头。
“姑娘?”
竹里唤了一句。
五秒的疼痛转瞬而逝,江鱼侧过身子,悄悄凑到竹里耳旁,声音里稍稍带一些鼻音道:“那个叫桃子的小孩儿是女儿家吗?我看着不太像。”
竹里在外向来只关注人会不会给江鱼带来威胁,只有江鱼向她提要求时,她才会去认真观察对方的外貌。
闻言,她仔细看了一眼桃子说:“是女孩儿。”
疼痛消散,江鱼恢复正常,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好奇了一下桃子的性别。
通过这两次试探,她已经明白系统的底线在哪:世界自然发展。
想改变人物命运可以,想弄死男主可以,想跻身权力斗争可以,唯独不能干扰时代潮流。
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相统一,高中课本明确讲过的唯物辩证法三大规律之一,纵使江鱼站在时代的前列,也不能去加速这个世界应有的进度历程。
江鱼默默叹气,她转了下脸,看到清行还在和猎户交涉。
“好,就按照道长说得做。”张猎户点点头,收了定银,然后朝桃子说:“去地里找人,就说青城山的道长又要请人搬东西了,佣钱跟前两次一样,直接让他们去客栈,不用再来这边跑了。”
桃子高兴道:“好嘞!我这就去!”
张猎户朝清行抱拳道:“我先送康小公子回去,道长先行,我稍后赶到。”
猎户将康其乐带走后,清行转身对江鱼温声道:“山路崎岖,江姑娘可需要再雇轿夫乘轿上山?”
江鱼:“……”她表现得有那么四体不勤吗?
江鱼:“不必,行慢一些便是了。”
“是,全凭姑娘吩咐。”
江鱼感到些许怪异来,清行这个人——好像没自己的脾气。
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好的没问题,像是个服务型机器人,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恭谨地像个假人。
如果说清行对她恭敬还算情有可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算vip客户,那对村民幼童呢?这样的恭敬远超过谦和的程度,怎么看怎么有毛病。
清行走在江鱼身侧,他有意迁就江鱼的步伐,跟在她身后半步处,随着她的步伐调整自己的走路速度,一步拆成半步地陪她在路上耗时间。
江鱼道:“道长不用一直陪着我。”
清行侧过视线,透过葱茏树木间隙的阳光在他瞳孔中落下星子般的碎光,他望着江鱼的眼睛,好脾气道:“玄通道长吩咐我照料姑娘。”
既然是照料,就得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江鱼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从村中走回客栈,江鱼蹭了一段马车来到青城山山脚,青山高不见顶,石阶蜿蜒向上,两侧的石柱上系着红线木牌,有风吹过时叮叮咚咚地发出声响。
青城观建在山顶,是座三百岁的老观,从山脚到山顶共有十三亭,故有诗称“九里十三亭,天上远人间”。
山中好景,树木葱葱,藤萝摇拽。
石阶遭人经年累月的踩踏和雨水冲刷,磨花了纹路,江鱼提起一角衣摆,往山上走去。
到山脚时她和清行互换了位置,清行走在前面带路,她落后一些,再后面是游白和竹里。
游白昨夜守了一晚,今早竹里接班后他补了半个时辰的觉,眼下要跟着江鱼一起上山。
影卫们经年累月锻炼出这种休息方式,将睡眠时间切割分塞在一天里,一秒入睡一秒清醒,分毫不差。
江鱼爬山速度堪比蜗牛,抬东西的脚夫一个来回走完都上第二趟了,她才走到山腰处。
此人路过一亭就停下休息一刻,懒散地坐在亭中,用着游白跟竹里随身带的茶水鲜果糕点,自在地像是出来旅游。
接过竹里剥好的橘子,江鱼转过身问站在一旁的清行,“道长要用些茶水吗?”
少女容颜如锦绣堆砌,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晃着阳光,灼得他眼疼。清行移开视线,低下头说:“小道不渴。”
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清行被广袖掩盖的手悄然握紧,因挥剑练武磨破的掌心泛起刺痛,伤口大约摸是渗了血,透过纱布,在他指尖留下湿意。
清行露出一个浅笑,干净而清透,“多谢姑娘好意。”
名叫桃子的假小子“蹬蹬蹬”跑上亭子,抬眼看到江鱼后脚下猛地一刹车,踉跄半步一屁股坐到亭口的台阶上大喘着气,她解开腰上别着的水囊,拧开软塞往嘴里倒。
一小股水流从水囊流入她的口中,再无动静。
桃子不信邪地晃了晃水囊,泄气地将水囊别回腰间。
江鱼看她满头大汗,用扇柄碰了碰竹里的手肘,“给小姑娘点水喝。”
桃子听到了她的话,意外地“欸”了一声,随即喜笑颜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江鱼作揖,“多谢小姐赏赐!”
竹里将带来的茶水倒了一半给桃子,小姑娘抱着水囊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说:“甜的。”
江鱼随手拿扇子给她扇风说:“水里点了山楂和蜂蜜,我怕苦,就多放了些蜜,要吃点橘子吗?”
桃子犹豫地看了眼她身旁手帕上的橘子,举起手里的水囊道:“有这些就够了,我上去给李叔他们送馒头跟水,先走啦!”
江鱼这才看到她背上的小竹篓里还塞着三个水囊,因是给旁人带的,所以她一口没碰。
桃子朝着山上跑了两步,又忽地停下,她像是想了起什么转过身跑了回来,从竹篓里翻出她上山路上摘的野花,往江鱼身旁一放,局促说:“送、送给你!”
江鱼拿起那略有些蔫的紫色小花,对桃子道谢,她笑吟吟说:“我很喜欢,谢谢你的好意。”
假小子脏兮兮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她挠了挠鸟窝一样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往山上去。
江鱼趁机扔了一个橘子到她的竹篓里。
小姑娘跑得急,没发现背篓重了一个橘子的重量,她像小牛犊一样一路横冲直撞追上前面挑货的叔伯,摘下背篓,“李叔王伯元子哥!我来给你们送饭了,元嫂子新蒸的窝窝头,香着软着呢!”
“橘子?”桃子低头看到背篓中的橙色果实,拿起来疑惑地念了句。
一只大手从她的小背篓里掏出水囊和布巾里的馒头,李叔瞥了她一眼乐呵呵道:“拿个橘子是打算给我们分着吃吗?”
小姑娘下意识将橘子藏在手下,拒绝道:“这是我的。”
“好好好你的你的,叔这么大个人还能跟你抢,不就是个橘子。”
桃子抱着橘子,不乐意说:“这是那位小姐给我的。”
“哪位?”
“和清行道长一起的小姐,她长得好漂亮,穿得也好看。”桃子撑着小脸,坐在石头台阶上说:“清行道长说那位小姐才是主顾。”
“东家啊。”
小姑娘抱着水囊乐呵呵笑,“她跟镇上的木家小姐白家小姐都不一样,人好。”
脚夫用力咬了一口馒头咽下说:“那些有钱人家出身的心眼都多,给你吃个橘子你就觉得她是好人,小心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你看你看,才见了一两面就当她是好人,傻桃子哦。”脚夫就水吃完了馒头,在桃子头顶揉了一把说:“坏人才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哈哈忘了,我们桃子还不认字呢,怎么不叫你那小夫君教你几个字?”
“元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