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夫人入门是在六月初十,这一日姜府上下都挂满红绸,连深在姜府内宅的江鱼都能听见外面锣鼓喧嚣。
她身体没好全,不好到前院见客,就规规矩矩地待在院中喂鱼养花。
表姐姜敏过来陪她,拉着她到藕花池里泛舟,并拿了甜酒,倒与江鱼喝。
“不醉人,但你也不能贪杯。”姜敏斜躺在木舟上,宽大的乌衣袖子滑落,露出素白的手臂。
江鱼坐在她旁边,抿了一口甜酒。
藕花接天连碧,香得近乎熏人,江鱼吃了酒,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些薄红。
姜敏折了一只荷叶握着枝挡着太阳,跟江鱼说她在沧州的见闻。
沧州在大成北地,不似河州繁华,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麦田,这时候正绿。
姜家子弟有少年时游历各国的习惯,无论男女,只是女子出行不易,便只能在家族势力遍及的大成走走,姜敏这个年纪,大成十九州已走过十一州。
江鱼头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她嘟哝道:“我没出去过。”
姜敏忍俊不禁,“你身子不好,上次汀儿去白马书院送书,说行程不急带你一起去看看,结果刚出门三十里,连南郡都没走出就病倒了,吓得汀儿只能赶紧送你回来。”
江鱼从姜毓的记忆中翻出这件事,她道:“那时候我才六岁,现在我已经十四了。”
“那是谁前几日还大病不起?”
江鱼不说话了,端起甜酒又是一杯。
姜敏抬手去夺她的杯子,嗔怒说:“说了莫贪杯莫贪杯,还喝这样急。你这样子,下次怎么叫我再敢给你酒吃?”
姜毓这个身体没喝过两次酒,就是这样度数浅薄的甜酒两杯下肚也能让她醉了,偏偏江鱼在现代是个千杯不醉的主,搞得她觉得自己醉了,又好像没醉。
她抽了抽鼻尖,似自言自语地说:“我想吃糯米藕。”
姜敏则说:“我想吃莲子粥。”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摇木橹,刚摇没几下,姜敏说道:“停一停,我把这个莲蓬折了。”
江鱼帮她一起摘,只是藕花长得太高,她身量又太矮,摘莲蓬时不得不从扁舟上站起,踩在船上摇摇晃晃地伸手去够。
姜敏一回头看她这样大胆,连忙伸手去拉着她的裙角,以防她掉进池子。
江鱼回过头,将莲蓬递给她问:“够不够?”
姜敏头疼道:“够了我的小祖宗,你坐着,别掉下去了。”
江鱼“哦”了一声,跪坐在船尾。
那里叫姜敏点了驱蚊虫的香,一点猩红将灭不灭,人要是碰上灼一下是肯定的。
姜敏倒吸一口凉气,她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江鱼仰颈看着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姜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上船的小陶酒壶,这种甜酒是她外祖父用来哄家中孩童的,说是甜酒不如说是甜水,三岁小孩儿都喝不醉。
她抬手在江鱼眉心一点,说道:“小孩子比你强。”
江鱼垂下眼眸,模样看着沉寂又消极,从发丝到指尖都散发出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
姜敏哭笑不得,蹲下去哄她,“我们家稚之也是小孩子,不是要吃糯米藕吗?一会儿叫后厨去做。”
江鱼似乎是被她哄好了,从船尾挪到船中央,躺了下去。
一株粉荷垂在她的面孔一侧,姜敏忽地记起自己在沧州有一块儿旁人送的芙蓉石,因为颜色太娇俏觉得不适合自己,现在看正好给她家堂妹打一整套头面。
前头似乎是拜完堂开宴了,姜汀应酬完来客,过来找江鱼。
他从修身园进,听院门口的侍女说江鱼被姜敏拉着去藕花池泛舟游湖,蹙起眉,到藕花池旁找人。
正巧看到姜敏摇着桨从藕花深处归来,她踩在岸边的竹木长桥上,回过神弯腰去拉江鱼。
“你给她吃酒了?”姜汀快步走过,一把扶住步履不稳的江鱼。
江鱼抱紧怀里姜敏给她折的一株荷花,艰难地保持清醒说:“一点点。”
姜敏看她有人扶后松开手,弯腰捡起落在舟上的粗陶酒壶,说道:“我两岁大表弟能当水喝的糯米酒,跟糖水差不多的味道——你不如说为什么稚之酒量这般差。”
她是随口一说,江鱼身体却僵硬了。
酒量这个东西,属于先天性遗传,原作剧情中提过林久酒量很好,跟姜家人一样。
由此可见喝酒误事,哪有人会单纯从酒量上就怀疑人是不是自家亲生的,实属喝多了胡思乱想。
姜汀和姜敏看她莫名其妙红了眼眶,面面相觑,焦头烂额又牛头不对马嘴地哄。
姜敏的亲大哥姜沅过来找她,遇到这场景一并懵了,他迟疑问:“稚之这是怎么了?”
姜汀面无表情,“不知道。”
姜敏讪讪说:“我给稚之喝了一点甜酒。”
姜沅看了一眼她还拿在手中的陶壶,表情凝滞了片刻,“这么点酒就醉了?”
他们围着酒量的话题不停,江鱼听得快真要哭了。
最好还是姜敏从她怀里抽出莲花说:“我们去吃糯米藕。”
姜汀跟着一并去修身园的小厨房,亲手弄了一点蜂蜜水给江鱼喝。
到底喝的少,江鱼很快就清醒了,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低着头自闭。
姜敏从后厨中端出一碗莲子羹,只字不提刚刚的事,将莲子羹放在江鱼面前说糯米藕还要等一会儿。
姜沅过来对姜敏道:“喝完就走吧,方才沧州那边来信,母亲说建南侯跟当地商户焦家闹出些事端,那焦家又和太子有关,她在沧州处理不了,叫父亲赶紧回去。”
姜汀和江鱼一同转过头看过去,姜汀问:“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姜敏敲了下滚烫热汤的碗沿,说道:“河州焦氏这一代有个嫡子是太子门生。”
江鱼竖起八卦的小耳朵,因姜家子弟无论男女一并学习四书五经策论律法的缘故,姜家女子亦能谈政——她们日后多要嫁去世家做官员夫人,多通政事百利无一害,平日自然也能用姜家的消息渠道,了解朝堂关系。
当然,姜毓这个药罐子例外。
姜汀说:“太子这些年行事锋芒毕露。”
江鱼想起来了,太子贺景行,一世之非原著男二,改编剧男主,人设跟原男主贺从意那个神经病刚好相反,是温文尔雅那一类的,只是温和有余魄力不足,所以制片方要求把他改成腹黑型人设,走前期蛰伏后期铁血的路线。如果姜汀他们说得是真的……得,男二的人设崩了。
姜敏有点心不在焉,“没办法,熹安帝喜欢这种行事风格。”
她拿汤勺搅了搅莲子羹,舀了一勺后咽下,停了一会儿后说:“好烫,稚之你先别吃。”
因碗烫手一直没碰莲子粥的江鱼:“……”烫你还咽?
反射神经离家出走的姜敏慢吞吞喝完一碗粥,等她跟姜沅走后,姜汀喝着茶说:“我听说太子向大伯提亲了。”
江鱼只觉大脑一声嗡鸣,她向姜汀确认说:“太子向敏姐姐提亲?”
姜汀平静说:“他们应该见过面了,看东宫的意向,是有正式请冰人的打算。”
大成婚娶俗礼并非封建社会下常规的盲娶哑嫁,尤其是权贵子弟,通常会在定亲前让彼此有意向的两家人见上几面,免得婚后两看生厌。
江鱼捂着胸口说不话,原本以为贺景行也就是人设偏了,现在一看是全剧情线都偏了。
夭寿啦,原著深情男二、改编剧腹黑男主要跟别人成亲了!
如果说原著剧情里姜毓是炮灰,那么姜敏就是连姓名都没有的路人甲。
江鱼根本不清楚她在原本的剧情线中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甚至不明白她是不是后来编剧加上的人物,但看bug修补的进度条,姜敏应该是原先就有的。
这绝对是这个世界自己圆出的逻辑!
姜汀看她的动作,忙起身问:“可是心悸犯了?”
江鱼摇头,她坐在石椅上闷声说:“没想到敏姐姐这么快就要嫁人了,还是太子。”
姜汀顿了顿,缓缓说道:“与国为婚者,皆登显贵。当朝有心与世家联姻,姜家这一代只有你和敏堂姐为嫡出,不若是敏堂姐嫁进贺家,便就是你。”
可姜毓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无论哪位名医都隐晦暗示过她寿短多病,不宜诞下子嗣。
姜家早早做好她一辈子不嫁人或者是寻一清白人家下嫁的打算,根本不指望她去联姻,所以和别族联姻的人选,只会是姜敏。
江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桩婚事是陛下同意的吗?”
前些天江鱼生病,姜汀给她读史书时也给她讲了不少当朝的事,加之剧本辅佐,江鱼对大成现任皇帝熹安帝了解还算充分,此人一心想削弱世家集中皇权,让太子娶身世显赫的正妃,这不太合逻辑。
姜汀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他坐在桌旁,对江鱼说:“太子的生母,也就是皇后姓钟,即锦州钟氏女,当朝尚未登基时的元妻。稚之,皇室打压世家却也依赖世家,这两者并不冲突。”
联姻当中的利益和敌对都非永恒,江鱼想得有些太绝对了,可这样一来,婚姻当中的复杂性更多,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
江鱼回想刚刚姜敏的心不在焉,心里有点不太好受,她恹恹道:“兄长,日头太晒,我想回去休息。”
姜汀起身说:“我送你回去……也不必太过于担忧,三礼六聘走完,也要一年的时候。”
江鱼完全没被安慰到,她忧郁地对准那个刻度为1%的进度条,心想这剧情真的没一点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