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双玄如坠冰窟。
眼前有人在走，耳边有人说话。
凌双玄很想去看、去听。
但看不清，听不见。
周围的一切让他觉得嘈杂。
凌双玄把头埋到膝盖，捂住耳朵，他不想去听，不想去看。
然而一道极响亮的声音朝他怒喝——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丢人现眼的儿子！’
‘你怎么不去死啊！’
凌双玄浑身一颤，仓皇抬眼。
视线里，破破烂烂的竹篾门砰地一声关上，浑身沾着血污、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在暴雨中想推开那扇根本关不好的门。
然而，他不敢。
他只能跪在暴雨中，一下又一下的将头往地上磕：
‘爹，求求你，不要不要双玄。
双玄知道错了，双玄再不敢偷吃了，再不偷了，求求你，不要不要双玄……’
小男孩磕得好用力，每一下，每一下都像是要将地磕穿一般。
终于，方才进屋的男人撑着伞走了出来。
小男孩满眼惊喜，却不想男人只是皱着眉，一脚将他踢开。
小小的脑袋磕到了石头上，鲜红的血顺着雨水蔓延。
那男人啐了一口：“倒霉玩意儿！”
……
“凌兄？”耳边，有人唤。
凌双玄恍然。
雨夜的漆黑、血污的鲜红连带着男人晦暗的脸都不见了。
他的眼前，是沈怀溪鲜活的脸。
见凌双玄跟丢了魂似的，沈怀溪觉得奇怪：
“凌兄，凌兄，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沈兄。”凌双玄彻底回了神，他刚要说话。
孙啸琦吆喝着一群搬原石的小厮走到他面前：
“凌二少，我可是把刚刚你没瞧上的石头都买下了。
要不要瞧瞧你都错过了多少上好的翡翠啊！”
虽然凌双玄可怜到孙啸琦都有点于心不忍，可一想到往日里凌双玄害他丢的那些人，孙啸琦便忍不住要痛打落水狗。
他嗤笑：“瞧瞧！我买的石头与你方才买的一般多，但价钱却是连你的零头都赶不上。
这些石头里哪怕只开出一块好货，都比你凌二少强啊！”
凌双玄好容易回过神，听到孙啸琦这番话差点气到吐血。
他怒不可遏，耳边忽然传来犹如仙乐一般美妙的声音：
“那你可能就只开得出一块吧？”
说话的是沈怀溪。
孙啸琦的好心情被沈怀溪冷不丁的一句冷水坏了不少。
不过，他完全没心情去理会沈怀溪。
一来是因为沈怀溪衣着寒酸，瞧那模样，怕是连好的翡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孙啸琦只在心里笑，也只有凌双玄这种人傻钱多的傻子才会和这种人称兄道弟。
二来，是因为，此时，解石坊的匠人已经在动手解他买下的石头了。
虽然方才对凌双玄说得风轻云淡。
但其实，孙啸琦很紧张。
他买石头花的钱虽然还没有凌双玄花的零头多，却已经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以往，他跟在凌双玄屁股后头，没少捡漏挣钱。
但，古董靠鉴，原石只能赌。
他虽自信自己的运气一定比凌双玄这倒霉蛋好，却没把握自己当真能赌赢。
“沈兄，谢谢你。”见孙啸琦离开，凌双玄挣扎着站了起来。
匠人们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解石，此时他的身边，除了自己的小厮和沈怀溪，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凌双玄有些赧然：“方才我该听沈兄你的话的。”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若是听你的话，我也就不会……”
说不下去了。
一想到五百万两银子说没就没了，凌双玄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现在听我的话也不迟啊。”沈怀溪咧嘴一笑。
凌双玄楞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沈怀溪自夸天赋异禀了。
若是以往就算是冲着所有人都嘲笑他，只有沈怀溪一人关心他的这份情谊，他必然是会让沈怀溪试一试的。
可是，现在……
凌双玄更加羞赧了：“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了。”
这回，轮到沈怀溪傻眼了：“没钱了？”
凌双玄沮丧的点了点头。
今儿，他不仅花光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连带着从落月楼几个管事那里借来的钱也赔了个干干净净。
亏得他出门前，信誓旦旦的告诉那几位管事叔叔放心放心再放心，他一定把钱加倍还给他们。
现在可好，全完了。
沈怀溪震惊：“一点都没剩了？”
凌双玄点头。
“不是，你怎么这么能呢！”沈怀溪怒了。
凌双玄被她吼得浑身一哆嗦：“沈兄，你别凶我，我怕。”
沈怀溪：……
好气！
花钱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怕了？
见沈怀溪面无表情，凌双玄更心虚了。
之前沈兄没生气前，凌双玄是不怕他的。
可此刻，瞧着沈怀溪那张怒火中烧的脸，他心就虚。
他觉得生起气来的沈兄很熟悉。
还是那种让他心肝儿乱颤的熟悉。
正纳着闷呢，几个小厮贼头贼脑的凑到他二人跟前。
“少爷，咱还有钱！”
沈怀溪眼睛一亮。
凌双玄却还是沮丧：“你们能有多少？”
沈怀溪也问：“有多少！”
“还有这么多！”
小厮们争相献宝似的将各自的包袱全部堆到凌双玄面前：
“方才我们几个数过了，碎银子还有一千多两。”
沈怀溪的嘴巴抽了抽。
你们管一千多两叫碎银子？
“一千多两能做什么用？”凌双玄摆了摆手，绝望。
“还有一张银票！”小厮又道。
凌双玄激动了：“银票？多少！”
“一万两呢！”
凌双玄又一次陷入绝望。
一万两能做个啥？
啥也做不了。
凌双玄想让小厮们别烦自己了，解石坊的另一边便传来一阵阵赞叹——
“孙公子真厉害，这么小一块石头居然开出了蓝花冰，这得翻了十几番吧！”
“这还是孙公子买的石头里最没品相的一块呢，剩下的这些怕不知道能出多少好货来呢！”
“看来和凌二少反着押宝真是没错啊！”
凌双玄的脸黑了。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
他们好想安慰自家少爷，但安慰不来。
“得了一块蓝花冰尾巴就快翘上天了，真是没见过世面。”沈怀溪哼哼一声。
这话简直说到了小厮们的心坎里头去了。
他们纷纷朝着沈怀溪投去赞同的目光。
“那么小一块蓝花冰，就算翻个二十番也卖不了三千两，瞎得意个什么劲儿呢！”沈怀溪又道。
凌双玄觉得自己该配合沈怀溪点头赞成什么的。
但是他做不到。
他连三千两的蓝花冰都开不出，没有资格去取笑别人。
终于，沈怀溪受不了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
她伸手拽住凌双玄的衣领，将他提溜了起来。
凌双玄吓得浑身僵硬：“沈兄，你快放我下来，我怕高！”
“凌兄，你相信我么！”沈怀溪目光灼灼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