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静默许久。
赵和安神色复杂。
这事儿实在荒唐。
是，他承认沈怀溪这人的运气是比别人好许多。
赵和安曾经查过沈怀溪——
沈怀溪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或者说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后，便被扔进了满地都是飞禽走兽的深山老林里。
原本该是个被鬣啃虎吞的命，却愣是在那要命的老林子里头活了下来。
赵和安还记得当时捡到沈怀溪的那个猎户，对自己用极夸张的语气和神情，手舞足蹈的比划：
“大爷，您是不知道，当时我进山瞧着那丫头像个猴儿一样拽着藤往树上飞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遇着猴儿了呢！
她就这样咻……咻咻的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那动作利落得好些猴子都比不过。”
当时，猎户并不想带沈怀溪走。
他倒不是怕平白带个小丫头回去招人议论，而是他这人饥一顿饱一顿惯了，他怕那小丫头被自己给饿死了。
可当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好奇的拽着根藤条睁着扑闪闪的大眼睛看他的时候，猎户改主意了。
猎户对赵和安讲：“那丫头太瘦了，真的，太瘦了。
就是街上的乞丐都没见过那么瘦的。
当时就觉得我哪怕再穷，还能让那丫头饿得更瘦么，我心疼得不行，咬着牙就把她从那片老林子带出来了。”
跟着猎户，沈怀溪过了长达一年的安稳生活。
想着那一年光景，猎户布满沟壑的脸上，全是暖洋洋的笑意：
“听人说那两三岁的娃娃可以喝稀饭了，但我想着那丫头那么瘦，光是稀饭怎么能长肉啊。
我便背着她在山上到处晃，看能不能找到啥刚下了崽的畜生。
别说，那天我运气好到不行。
平日里找遍整个山头也不一定能抓着什么猎物，那天不过两个时辰，我便猎着了不少飞禽野兔，临了还在陷阱里头抓到一只羊。
也真是绝了，那羊正巧下了崽，我在陷阱附近转悠一圈，找到了两只小羊崽。
当天回去，我便给她做了稀饭，还挤了羊奶给她拌到了稀饭里，结果她倒好，全给喷了。
我心疼米啊，想着干脆自己吃了算了。
啧啧，味道真是怪急了，难怪她不爱。
稀饭是没法吃了，我想着先给她挤点羊奶填填肚子吧，不想那丫头逮着刚剥了皮的兔子就往嘴里塞……”
说话间，猎户眼睛红了起来：
“你说，她以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啊，那可是血淋淋的生肉啊。
那么小一孩子，逮着就往嘴里塞，我不让她吃，她还朝我呲牙。
就像个小狼崽子似的，但她呲牙我也不让她吃，生肉吃了万一害了病可不得了。
那丫头就巴巴的把我望着，我实在受不了，便把烤好的肉给她吃，她尝了一口，呸呸地往外吐，我就笑着对她讲‘不要啊，不要就全是你爹爹我的了’。
那丫头就像是能听懂我的话似的，伸手就把肉抢过去了。
她再吃一口还是吐，却又真怕我给她抢了一般，皱着小小的眉头往嘴里咽，我以为她还吐呢，那丫头却开始津津有味了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小丫头渐渐胖了，小脸也白了，还会磕磕绊绊的叫他一声爹爹。
猎户心里头别提多美了，他给小丫头取了个名字叫嘻嘻。
因为，小丫头有事没事就喜欢冲着他嘻嘻笑。
那小脸粉嘟嘟，圆溜溜的，别提多可爱了。
猎户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安稳的过下去，却不想一年后的某天他出去卖了猎物回来，买了小嘻嘻喜欢吃的糖，小嘻嘻却不见了。
他翻遍了整座山，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能再找到她。
沈怀溪去哪里了呢。
去到了百里之外的小镇上。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在半天之内，从猎户住的山头跑到了百里之外的小镇上。
……
当时和沈怀溪一起乞讨的小乞丐听赵和安说起沈怀溪时，很是楞了一下。
他不认识什么沈怀溪。
直到赵和安问是不是有个小丫头与他一起讨过饭，他才笑道：“你说她啊，我认识，认识。”
那天，小乞丐正拿着空碗垂头丧气的准备会破庙睡觉。
路过一个垃圾堆的时候，猛地看到满是烂菜叶的垃圾堆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小乞丐以为是耗子。
他可不觉得耗子是什么坏东西。
看着那蠕动的垃圾堆，小乞丐脑子里已经想象到外表飘着一层油，香喷喷的烤耗子了。
小乞丐一个箭步冲进垃圾堆，想用破碗扣住耗子。
然而，当他瞧见沈怀溪时，登时就傻了。
怎么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脑袋、脸上、嘴里都是血，旁边还有一根带着血的手指头。
小丫头听到有动静，立即抬头，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小乞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当场吓得哇哇乱叫。
沈怀溪朝他伸手，用软糯糯的话对他讲：“你要吃吗？”
小乞丐惊魂甫定地去看，发现满脸血污的沈怀溪双手干净到不行，她手里拽着的还是个油饼子。
他想拒绝，但饿了好些天的他闻着油饼子的香味，没拒绝成功。
于是，从那天起，小乞丐身边便多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也不知是小姑娘长得好看让人们心生怜悯还是其他，自从和沈怀溪一起乞讨之后，小乞丐再也没饿着。
好些时候，两人讨的钱除开买吃的，还能多出不少。
“那时候起，她便开始攒钱了。”小乞丐讲。
那时候小乞丐每天想着的就是讨钱吃饱，完全没有要攒钱的想法，所以见着沈怀溪攒钱，他很不理解。
小乞丐劝她：‘像我们这种小乞丐，生来便是被抛弃了的，爹娘都不要的孩子，攒了钱有什么用，再说做乞丐能攒几个钱。’
“但是，大爷你知道她怎么回我的么？”说起往事，小乞丐颇为怅然。
赵和安摇头，他和沈怀溪交往不深，并不知她会说什么。
“她说，她有人要。”小乞丐笑了：“明明和我一样做乞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说有人要，大爷你说好不好笑？”
赵和安没有应声。
她的确是有人要的。
那猎户一直在找她。
赵和安还记得那猎户当时很激动的问他：“大爷，你见过我们家嘻嘻吗，她怎么样了，现在胖了吗，她过得好不好？你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她……还记得我吗？”
猎户的问题，赵和安也没应声。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赵和安觉得沈怀溪该是不记得猎户了。
因为，沈怀溪对外一直说的是她小时候是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