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零阁,主殿。
传闻中的大儒郑牧方,正在提笔作画。
作的是消失已久的‘赤雪月’。
沈怀溪走进主殿时,画作已到尾声。
白色宣纸上,银色的雪、红色的月、天地之间唯有苍茫。
此时,若有识画者如杜应之之流在场,瞧着这画,定会赞叹绝妙至极。
画笔落下,郑牧方看着画,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显然,他并不满意这幅画作。
“郑老,你这眉头都能夹苍蝇了。”瞧着郑牧方的脸色,沈怀溪浅笑。
“你是?”听得声响,郑牧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画掩好。
然而当他瞧着带着面纱的沈怀溪时,却是微滞:“你是……怀溪?”
“郑老好眼力。”沈怀溪笑笑:“我这般打扮您都能认得出来。”
“别忘了当初我朝你许过诺的,不管你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将你认出来!”
郑牧方浅笑着招呼沈怀溪坐下,他上下打量沈怀溪一眼,哈哈大笑: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原是这般清瘦。”
沈怀溪:“我以前很胖啊?”
“那倒也不是。”郑牧方愣了愣,觉得大约没有女子会喜欢被人说胖,便打着哈哈道:
“只是以往你每回来,层层裹着就像是过冬一样,所以瞧不出你的身形来。”
他看她一眼,好奇:“你今儿个不冷得要过冬了?”
想起沈怀溪以往的打扮,郑牧方忍不住想笑。
说过冬其实不太恰当,更为准确的说,以往每回见着沈怀溪她都裹得像个熊。
宣零阁中不少先生在他面前议论过,沈怀溪怕是有什么隐疾。
沈怀溪:……
她当然知道郑牧方在想些什么。
沈怀溪撇撇嘴,淡淡道:“那时我受了伤,本就畏寒。
这宣零阁又被苍山清溪围着,即便是酷暑我也觉着凉的慌,所以每回来我便穿得厚了些。”
“受伤?”郑牧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谁伤的你?”
沈怀溪:……
你这关注的点是不是跑偏了。
她摇了摇头:“那不重要。”
郑牧方着急:“怎么就不重要了,你可是我宣零阁的人,你被人受伤,怎么着我宣零阁也要……”
“也要如何?”沈怀溪好整以暇地抬眸看他:“宣零阁还有会打架的主儿么?”
“打架……自然是不会打架的。”
郑牧方悻悻:“我们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兴打架的。”
“那不就得了。”
沈怀溪脸上的笑意更淡:“读书人就该读书,别有事没事就学着人家江湖中人,去报仇雪恨什么的。”
“报仇是不可能报仇的。”
郑牧方对沈怀溪的话很是赞同,却有不同的看法:
“但是我们可以谴责他啊!
宣零阁的学子那般多,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伤你的人淹死。”
沈怀溪:……
她真的好想让世人瞧瞧,他们心目中的大儒郑牧方私底下是何等模样。
还一人一口唾沫把人淹死。
好大的出息!
“怀溪,你觉得我这提议可行不可行?”
郑牧方显然对自己的提议很是满意,他回到桌前,拿起纸笔,道:
“若是你觉得可行,我这就提笔写信给……”
“不可行。”沈怀溪忙出言打破郑牧方这荒唐的想法。
“不可行?”郑牧方错愕,看了看沈怀溪淡漠的脸,他问:
“你是担心咱们宣零阁受连累不成,怀溪,这不是你担心的事情,有我郑牧方在,谁敢动宣零阁?”
“那倒也没有。”
沈怀溪摇头,见郑牧方对自己情真意切的模样,只能道:
“郑老,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我么。
有仇,我当场就报了,所以不用你们帮我谴责了。”
“报啦?”郑牧方一愣,旋即也反应过来:“也是,你的仇,好像真没隔过夜。对了……”
他似想起来什么:“那你今日穿成这样,可是伤好了?”
沈怀溪沉默。
现在她成了沈小姐,以往的伤,自然也不再了。
沈怀溪点点头。
郑牧方欢喜得很:“可曾有找大夫瞧过,你之前伤了那么些年,可别落下陈疾才好。”
“看过了。”沈怀溪答。
“大夫可说了什么?”
“大夫说我的身体好得能徒手打死一头牛。”沈怀溪张嘴就来。
“你这丫头又说瞎话。”郑牧方笑笑:“你这身子单薄成这样,还打牛呢,牛不打你都算好的了。”
“是是是,先生说的是。”她瞥了眼桌上的画,笑了:“郑老您这又是在临摹呢?”
“有原作在才叫临摹!”
郑牧方白她一眼,嘟囔:
“我就看了那赤雪月一回,还没看仔细呢,就被你给收回去了。
郑牧方的眼珠子转了转:“话说回来,怀溪……”
“话说回来,郑老。”沈怀溪打断他:“你之前画的赤雪月都是怎么处置的?”
“你怎么问这个?”郑牧方楞了一下,答道:“就……让清风找个空点的地方藏起来呗,我画的这些万一落到外头,免不了要引起骚动。”
郑牧方对自己的笔力有极为清楚的认知。
不夸张地说,以假乱真是办得到的。
他画赤雪月纯粹是为了过手瘾,并不想以假做真。
起初画的都是直接烧了的,后来觉着烧了可惜,便索性让手下弟子清风收起来了。
说起这个,郑牧方有些得意:“怀溪,你别说,时不时的将不同时候临摹的拿出来瞧瞧,还真能瞧出进步来。”
怀溪没搭理郑牧方,而是开口问:“全部收起来了么?”
“该是吧。”郑牧方脸色微变:“丫头,我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外头有我的画?”
“不确定是不是郑老你画的。”沈怀溪道:“不过差不离吧。”
郑牧方闻言,慌了:“怀溪,你说的那副画在何处?若是别人以为我的画便是真的赤雪月,那可如何是好!”
“郑老莫急。”沈怀溪道:“人已经瞧出来不是真的了。”
“瞧出来了?”郑牧方稍稍安心,转瞬却是更加失落:
“如此说来,我的笔力还是不够。”
“是不太够。”沈怀溪听言,瞥了一眼桌上的话,道:
“郑老,我可以将真的赤雪月借你。”
郑牧方闻言,受宠若惊。
以前他朝着沈怀溪借了许多回,都被拒绝来着。
他刚想问沈怀溪为何突然这般好,却是心中一顿:“你这丫头,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阴谋算不上。”沈怀溪脸上的笑意更淡:
“只是,我有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