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老学究叫杜应之。
正是方才帮沈怀溪查验玉簪的那位。
今儿个他一直处在后悔的边缘。
之前,二楼的伙计拿来玉簪,他一眼便瞧出那玉簪雕工不俗。
伙计瞧他欣赏,便想请他一并去二楼主持个公道,还说什么五爷对那位被众人指控偷窃的后生态度十分奇怪。
想来那后生该是身份不俗。
杜应之拒绝了。
他虽没有林识途名声那般响,在玉石行当里头也是德高望重的。
一点小偷小摸的就要他主持公道,太失身份!
伙计一走,他就后悔了。
那玉簪瞧着像是家传之物,若是问其主人,说不定能问出雕刻技艺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后悔劲儿还没过呢,伙计又回来了。
这一回,伙计还把陈树那块琉璃佩也一并带了来,说五爷让他看看这琉璃佩上的新添的几刀是否与玉簪上的手艺出自同一人。
杜应之听言,大说笑话。
一个黄毛后生拿了长刀比划几下,就敢与雕刻玉簪之人比肩,他许老五是没睡醒还是在做梦!
然后,当他瞧见琉璃佩,笑不出来了。
寥寥几刀,堪称鬼斧,琉璃佩的技艺远比玉簪上要高明。
就,悔不当初!
要是之前跟着一起去,指不定那看到那后生是如何用刀的!
他让伙计带自己去寻沈怀溪,想着一睹风采。
然后,很恰巧的听到了沈怀溪与莲心的对话。
他实在看不起沈怀溪买个葡萄,还要耍小聪明的做派。
于是,负气离开了五楼。
离开之后,又后悔了。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沈怀溪苛刻了些。
瞧沈怀溪的打扮,想来出身不是很好,那果子也是替如意客栈的掌柜的,说不准那些小聪明也是如意客栈的掌柜的教的。
他怎么能因为沈怀溪不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便否定了这个技艺高超的后生呢。
他作为前辈,遇到这等资质的后生,不提携一把也就算了,居然还看不起人家。
这如何担得起德高望重四个字。
总之,就是越想越后悔。
却又抹不开面儿再来寻。
方才听闻五楼开出了帝王绿,杜应之第一个就要上来。
除开的确是想看帝王绿外,他还想朝着沈怀溪道个歉,即便沈怀溪从头到尾与他没有半点交集。
……
“您认识我?”沈怀溪被杜应之炙热的目光看得心里直打鼓。
她自然是知道眼前人是杜应之。
可……这张皮脸不是第一回用么?
怎么杜应之这老头儿看她的眼光,好像是相识已久一样?
“在下杜应之,是楼里的……朝奉先生。”
杜应之和蔼可亲地看着她:“沈公子方才叫我等稍等,可是又雕……”
“雕?”沈怀溪蹙眉。
“咳咳,老朽是说公子可是有事?”杜应之干咳两声,掩去尴尬。
“是这样的。”
沈怀溪笑:
“晚辈方才帮我的东家买了一批原石,想要解石。
但先生也该知道今儿这解石坊里已经出了两场乌龙。
晚辈倒不是信不过这儿的匠人师傅们的眼光,只是不想再出现识错货的情况,不知几位先生是否有空帮忙掌眼?”
匠人们听到沈怀溪的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不行,偏生人说的是事实,还不能还口。
“没空!”
不等杜应之回答,其他老学究没好气的摆手:
“白跑一趟不说,还要帮忙鉴别那些乌七八糟的石头,真当我们闲得很呐!”
说罢,几个老学究要离开。
见杜应之没动,有些不悦:
“我说杜老,你未必还真想留下来啊?
这会子,岑管事该是已经将‘赤雪月’送到了,你就不想看看?”
“一幅画而已,何时不能看。”
杜应之随口应了一句,旋即朝着沈怀溪笑:
“沈公子我闲,闲得很,可以帮你瞧瞧。”
老学究们万没想到杜应之会这般讲,他们楞了一下。
自打知道岑管事寻到了‘赤雪月’的踪迹,他们这帮老学究都很激动,其中以杜应之最甚。
怎么那幅画当真被飞星楼买下还送回来了,他倒是如此淡定了?
虽然心中困惑,老学究们也没多问,几人取笑杜应之待会儿可别哭。
‘赤雪月’那等名画,早看一眼、多看一眼,都是幸事。
“沈公子莫怪。”待老学究们走后,杜应之朝沈怀溪道。
“杜先生能留下来,晚辈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沈怀溪朝着杜应之道:“先生请。”
杜应之跟在沈怀溪身后,越看沈怀溪越觉得喜欢。
果真是个好孩子呢。
雕刻手艺高超也就罢了,为人还不卑不亢,对人还如此谦逊有礼。
看来方才耍小聪明的行为,必然是如意客栈那鬼祟的掌柜的教的。
杜应之敛了敛容,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见着那位掌柜的,他可得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那么大一客栈的掌柜的,怎地好意思拿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来教坏如此前途光明的后生!
沈怀溪完全不知杜应之的心思,她朝他小声道:
“杜先生没去看那幅画是好事。”
杜应之没听清,刚想问她说的是啥,却是瞧见沈怀溪径自走到了匠人们面前。
沈怀溪让小厮们将石头全部拿出来:
“麻烦几位师傅了。”
那几个匠人冷笑一声,将解玉砂和砣机往石台上一放:
“不好意思,我们几个下工了。”
沈怀溪:“下工?”
“就像公子讲的,今儿闹了两场乌龙。
我们几个也心神俱疲,还不如早早下工。”匠人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几位是在生气?”沈怀溪明白了。
“公子言重了,我等哪里敢生气。”
那些匠人阴阳怪气的笑:
“公子既将杜老先生都请来了,想来是怎么也不会出乌龙了。
我等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我们留在这儿还有何用。”
“不是……”沈怀溪蹙眉,还没来得及质问,却是再度被几个匠人打断了。
“哎,小子你也别在这儿义正言辞了。
你存的心思,谁人不懂?
我们也不知道你到底对人家凌二少说了些什么、对他许了什么诺。
但我可要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家凌二少已经够惨了,你就稍微做个人吧,别让人家倾家荡产了吧!”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了。
不等沈怀溪开口,凌双玄坐不住了:
“你们这说的叫做什么话,你们侮辱我可以,不许你们骂我沈兄!”
瞧着凌双玄的反应,匠人们目光更加同情:
“凌二少,我等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是实实在在的为了你好。
你自己的运气自己心里头还是该有数了。
两位莫要再为难我们。
我们做解石的,所期所盼不过是解出上好的料子,但……凌二少你买的石头,只能砸我们的饭碗。”
凌双玄气得险些吐血,他想骂人,却是被沈怀溪拦在身后。
沈怀溪看了那几个匠人一眼:
“话,我听明白了。
你们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忙解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