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第二拨也撂下筷子。此时司文钊和山猫正躺在茶农夫妻的卧室小憩——在夜晚的山林大壑靠着大树睡不踏实,树叶子哗啦啦作响,像魔鬼的咒语,四周没有遮挡物,万一蹦出头豹子如何是好?潜意识里继承自远古祖先的对野外生存环境的恐惧让他们不得不随时保持警惕,不像在房子内,关闭门窗,就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几乎绝对安全。在司文钊的右侧,眼睛的右上方,有一团揉皱的白色纸巾,静躺在那里。司文钊伸手拨了一下,一个念头猛地蹿出来,他捏过纸巾,由侧躺滚成平躺,小心展开,纸巾是方形的,没用过,还有印花,确切地说是繁体汉字写成的广告语,迹象很明显了。
几乎同时,山猫也看到了,他抓过纸巾端详半晌,倒吸一口凉气,“你那个女人一定到过这里。”
“是的,茶农大婶不可能用这种纸巾。”
干!老三八,耍我们!山猫屁股像触电一样在床上弹起,出溜下床,就要往外走。
司文钊单手撑起身体,一把拉住山猫的胳膊,低声说:“别冲动,刚吃了大婶的早饭,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的意思是先别打草惊蛇。”
“然后咧?”
“假装离开,躲在暗处,等他们现身。”
“他们会不会已经走了?干!”
“所以我们不能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再说。”
司文钊山猫带着自己的人辞别茶农夫妇,离开院子,找了僻静的地方躲起来,时刻盯着院子。实际上,他们自以为周密,尚不清楚行踪已被老鬼看得明明白白。老鬼撇着嘴暗骂,这帮兔崽子大概也听到了喷嚏声,躲在暗处,这不是要跟他抢生意吗?最好到时候各抢各的,要是越了界,可别怪子弹不长眼。
农妇见两拨人都已离开,长出一口气,左瞧右看,又等了半晌,才打开储藏室木板,将聂雷申屠嘉嘉请出来。农妇知道聂雨和申屠嘉嘉还没吃饭,刚好锅内还剩余两碗,就盛出来推到桌子上。烂饭没那么烫嘴了,聂雨和申屠嘉嘉很快吃完,连碗底都扒拉得干干净净。得知申屠嘉嘉感冒了,农妇又拿出感冒灵和退烧药,倒了一杯水,给申屠嘉嘉服下。聂雨的精神状态仍然低迷,迷迷瞪瞪,刚才那碗烂饭也是凭着意志力吃完。申屠嘉嘉睡着后,聂雨也躺在床上,聂雷给俩人盖上被子,也想躺下解解乏,但睡不着。
堂屋内,老汉坐在板凳上左手托着一杆不大的黄铜烟袋锅一口口抽旱烟,烟雾在他面前形成一个云朵似的屏障,若隐若现,老妇刚刷完碗筷,正要解下蓝围裙。聂雷说:“非常感谢阿姨和叔叔出手相救,不然的话,我们仨可能活不过今天。”
“哎呦,说实话,亏得有个女娃,要不得我还分不清谁好谁坏哩,反正有女娃的一边,多半是好人。你们哪里来的,怎么惹到那些歪货?”
聂雷简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又问了问茶农夫妇的情况。农妇说他们夫妻都是佤族,这边大多数人除掸语外都会说汉语。以前这边种植罂粟,卖给收购站,虽说罂粟有不小的药用价值,制作成鸦片,用于痢疾、中风,但罂粟农都清楚,只有少部分进入医疗领域,大部分都卖给了瘾君子。他们也种罂粟,但每次进城,只要有机会,就劝人不要吸食这玩意儿,谁都知道,大清国就是给鸦片吸垮的。后来罂粟种植受到政府打击,在政府的大力倡导下,大都改种了云南高山茶,官员还组织农民去云南学习。她去过云南三次,其中两次就是学习种茶和制茶,带她的师傅是一位二十岁的小姑娘。乍一看,和这位姑娘差不多哩。
老汉话少,时不时补充两句,说他们虽然种,却从不碰这玩意,现今改种茶叶,也很少喝茶。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吸口旱烟,扛猎枪打猎。平常吃的鸡肉,是野山鸡,猎来的野味,有时也会猎到麂子、狼和野猪,偶尔还能碰到老虎和豹子,猫科动物都警惕,听到枪声就吓跑了。他知道老虎是野生保护动物,从没开过枪。他以前还养过一只猎犬,跟了他二十年,后来猎犬受伤死掉,再未养狗。
倦意潮涌,聂雷眼皮打架,想着今晚之前必须离开,千里逃亡,没个好体力是不行的,一定要养精蓄锐,现在趁着有时间最好休息一下。聂雷结束聊天,回到卧室,侧躺在申屠嘉嘉身边。在感冒药的药力作用下,申屠嘉嘉已沉沉睡去,鼻翼微微翕动,呼吸均匀,脸颊泛红,聂雷伸出手想摸一摸,但手滞在半空,半晌,才缓缓收回来。
聂雷一觉睡到中午,狠狠解了乏,确切地说,是一股饭香将他香醒,老汉又在做饭。申屠嘉嘉也睁开眼,从精神头儿来看,明显恢复不少,脚底不再踩棉花,脑袋也不晕了,只是仍有些水泥封鼻,声音囔囔的。她真想躺进浴缸洗个热水澡或者干脆跳进温泉,但眼下这状况无论如何都满足不了,甚至连冲淋都够呛。聂雷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退烧了。聂雨还在睡,聂雷走过来,撩开被子,打算拉他起来。
忽然,一只装有白色粉末的塑料袋攫住他的眼睛,他一度不敢相信,以为看花了,伸手将白色袋子抓起来,仔细端详,半晌,确信跟阎春晖让他尝试的海洛因一模一样。他又看了看弟弟,怒火腾地一下子烧起来,肺都气炸了,伸手抓住弟弟的胳膊,一把将他拽起来。聂雨睡眼蒙眬,不明就里,以为阎春晖老鬼又追来了,吓得打了个激灵,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哥哥手中的塑料袋,瞬间惊醒,脑袋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一个洞,塌了一堵墙。
“咋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锅,我错咯,本来想戒掉,但毛焦火辣的,遭不住了。”聂雨急得掉眼泪。
聂雷伸出食指,指着聂雨的脑门儿,想骂街,脏话都在嘴边了,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我烧掉。”聂雷转身就往外走。
哪知聂雨跳下床伸手就来抢夺,像一头扑食的饿狼,聂雷身子侧转,下意识闪避。聂雨不依不饶,继续前扑,兄弟俩在卧室扭打起来。聂雷怒道,你错了,咋还不悔改?聂雨说,太难受了,吸完这点儿粉粉儿回国再戒。申屠嘉嘉本来想拉架,但拉了几下,根本拉不动,急得直掉眼泪。聂雷一只手攥着塑料袋,防止被聂雨抢走,另一只手和他周旋。眨眼间,聂雷一不留神被聂雨按在地上,聂雨抄起墙边一个晒干的葫芦高高举起。你给我!聂雷说,不给,你砸,我看你瓜娃子敢不敢。二人僵持着,目光激烈对视,片刻,聂雨松开手,蹲在地上抹眼泪。聂雷爬起来,来到堂屋,将塑料袋丢进灶口,灶口吐着火舌,仿佛一只张着大嘴的青蛙弹出舌头舔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