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车失败,聂雷不得不和聂雨、申屠嘉嘉往回逃,弓着虾球腰,像下火线一样,钻进树丛搭成的坑道中。他们从未如此靠近死亡,安保的子弹贴着他们的身体嗖嗖飞过。也许稍慢半步,或者走快半步,后背、脑袋就得多几个洞,永远葬身于此,成为孤魂野鬼。他们蹿出树丛,申屠嘉嘉还想回过夜的壕沟,聂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将她拽回自己身边。申屠嘉嘉一个趔趄,撞在聂雷身上。她瞅了一眼聂雷,突然意识到壕沟待不下去了,他们迟早会搜过来。聂雷用枪管指指前方,申屠嘉嘉点点头,新的逃亡开始了。
他们一口气朝西南方跑出去两公里,浑身疲惫,尤其聂雷还扛着一条七八斤重的突击步枪,又没吃早饭,几乎要累垮。申屠嘉嘉和聂雨随着聂雷放慢脚步。聂雷放下枪,擦擦头上的汗珠,大口喘气,申屠嘉嘉则扶着一株碗口粗的榄仁树,呼哧呼哧直喘,脸颊红潮翻涌,挂满汗珠,发丝像洗过一样湿漉漉的紧贴在额头。聂雨也累得不行,弓着腰双手放在膝盖上撑住身体。休息了几分钟,聂雷放心不下,又扛起枪,摇晃着继续前行,速度放慢许多。
恍惚间,他尝到亡命天涯的滋味。小时候经常在武侠小说和电视剧中看到,主人公携带刀剑,被迫远走他乡,在溪边叉鱼,或裹紧貂裘,在大雪覆盖的深山老林燃起篝火,吃着烤熟的山鸡,或有一位貌美的红颜知己在侧,好不浪漫快活,现在明白,那终究是作家为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成年人编织的一个梦,聊慰心灵。若有的选,又有谁愿颠沛流离、整日惴惴不安呢?此时,东方的鱼肚白开膛破肚似的,淌出一抹血红,那是金三角的朝霞,喷薄欲出,愈发明朗,宛如烧红的锻铁,太阳就要跳出云面了。
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聂雨忽然站住,蹿到聂雷身边:“锅,老鬼这个龟儿子。”
顺着聂雨的视线,聂雷甩脸一看,在十点钟方向,冒出一队人,隔着树木看不太清,而对方也注意到他们。“这是谁?”聂雷在缅海待的时间不长,只认识阿坤阎春晖等少数几个人,大部分人甚至连脸熟都算不上。
“五组组长老鬼,六组组长帽哥,俩龟儿子短(拦截)老子。”
聂雷看到,其中一人确实戴着鸭舌帽,至于帽子下的那张脸则没有印象,帽哥旁边的老鬼有点熟悉,前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去KTV的那两位组长之一,另一位是三组组长老刀。老鬼和帽哥也在注意他们,双方互相盯着看了四五秒,似乎都在确认对方的身份。双方距离二百来米,不远不近,天色已经变亮,即使看不清脸,也能从其他特征做出判断。突然,老鬼挥手命令安保射击,第一声枪响却是聂雷发出的。
双方各找粗树做掩体,聂雷第二枪就打中帽哥,帽哥没有作战经验,反应慢了半拍,聂雷开枪时,他还在找掩体——非要偏执地找一棵粗树,可惜还没找到,就中弹了。聂雷清楚地听到帽哥的惨呼,看到他翻身倒地。安保忌惮聂雷的枪不敢贸然向前冲,只是疯狂扫射,眨眼间就突突完一个弹匣。老鬼向阎春晖求助,请求支援。
事不宜迟,聂雷不敢恋战,待对方的生力军冲上来,他们就跑不掉了。于是,趁着枪声停歇的罅隙,聂雷拉着申屠嘉嘉就往前跑,聂雨跟在后面,向西南方狂奔。聂雷一直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跑不动了,双腿灌铅,地壳的引力似乎在逐渐变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拖拽他的脚踝,没想到在强大的精神支撑下,又一口气奔出六七百米,如有神助。可一停下来,就又跑不动了。申屠嘉嘉和聂雨并不比他轻松,每个人都冒出虚汗,想找个地方眯一小会儿,歇歇脚,喘几口气儿,最好有一条哗啦哗啦横穿树林的清澈小溪,他们大概会将脑袋埋进水里,像饮牛一样,喝个痛快。
太阳终于跳出云面,万丈光芒射向四面八方,整个寰宇仿佛点亮一盏灯,驱赶走沉沉大夜。在亿万道光线中,有那么一束照进树林,冷冷的,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孔隙成像,变化出无数小星星,斑斑驳驳的,落在每个人的身上,营造出一种落魄的诗意。
“聂雷,这是什么果子?好像冬枣耶!”申屠嘉嘉突然指着一株小乔木。
聂雷看到小乔木不太高,约三四米,树干也不算粗,十一月份了,枝叶依然繁茂,在密密麻麻的枝叶之间挂着一串串的小红灯笼似的野果,很像国内常见的枣子。小果树并非孤立的,周围有好几株,有的株大,有的株小,有的树杈上还有鸟筑巢,不少果子落在地上,都腐烂了,弓着腰脸朝地面,能嗅到一丝果实熟透的香气。
“缅枣,我吃过,巴适得很。”聂雨抬眼说,“这是野生的,没人管哩。”
简直是打瞌睡碰到枕头,他们正饿着肚子,有枣果腹也是好的,至少能提供一些糖类,补充能量。聂雷放下枪,摇了摇酸疼的胳膊,双手箍住树干用力摇晃,树上的枣子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饱满的像弹珠,干瘪的只剩皮囊,聂雨和申屠嘉嘉赶紧俯身去捡,装进帆布口袋,不大一会儿就塞满半口袋。
这一天才开始,前途未卜,整个上午都在逃窜中度过,他们先后三次听到山地摩托队的呜呜声,两次与司文钊山猫擦肩而过,最重要的是枣子没那么抗饿,聊胜于无,都吃光了,肚子仍然咕咕叫个不停。这时候,最好就着春天头茬香椿酱或酸溜溜的腌豇豆吃俩刚出锅的山东大馒头;要么吃肉,千万别细加工,煎炒烹炸过犹不及,开袋即食的酱牛肉或者架在篝火上烤鸡肉是最好的,作料只需盐和胡椒,越原始越狂野。悲哀的是,有时明明看到山鸡和野兔在眼前连飞带跳,也不敢开枪打野味,生怕招来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