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雷判断，直升机应该还没有发现他们，因为它在划着巨大的弧线飞行，在深蓝天幕与墨绿地毯间游动，行迹像是汽车的雨刷，呈一个扇面形，是地毯式巡逻。
怎么办？申屠嘉嘉也看到了。聂雷说，你们还记不记得，茶农大叔说往西走两天，顺利的话，能看到一座小镇，小镇毗邻佤邦，就是说咱们现在快出佤邦了。申屠嘉嘉问，出佤邦怎么了？聂雷说，按规矩，武装士兵不能随意进入其他地界，就是说民兵不能继续追赶，咱们的压力将减轻不少。
聂雷环视一周，注意到二百米外的地方有一片树林，红绿色叶子噗啦噗啦的，刚好能完美地遮住上空的视线，他招呼申屠嘉嘉和聂雨冲过去。树林也是向西的，林子没膝的杂草仿佛一张看不到尽头的绿绒毯。大部分的树都很沧桑古老，瘦骨嶙峋，巨大的根系曝露在外，像是一只遒劲的巨手紧紧抓住大地，也有松柏，很年轻，笔直插天，树干趴着松鼠。他们正在往前走，草丛内忽然冒出一只像是涂覆油彩的山鸡，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好像叫《山居岁月》，小男孩山姆进入森林，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和那些小鼹鼠、小老鹰成为朋友，有没有觉得和眼前的情景很像？”
“哇，真巧，我也看过诶，好像是一位北美作家写的，”申屠嘉嘉似乎忘记了疲惫，沿着思绪进入一种沉醉氏叙事，“就是印象不深了，要真能和相爱的人在这里呆一阵子，或者呆一辈子，也是蛮好的耶。远离世上的是是非非，纷纷扰扰，眼里只有彼此，有这些不说话的小动物，多好啊。”
“但山姆最后还是离开森林，回到城市。”
“直升机飞过来了。”聂雨提醒。
他们各自找到一棵树，躲在树后向树林外观察，直升机正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盘旋，似乎在给后面的追兵探路。必须远离是非之地，过一会儿，那些民兵肯定会杀过来。此时他们已疲惫不堪，嗓子眼像是卡住一枚刀片，只要呼吸，就干疼干疼的，身体则在蒸桑拿，大汗淋漓，亟需补充体能和水，酒瓶的水在今天下午已分着喝光，瓶子就扔在草丛。聂雷不敢稍怠，咬着牙继续往前走。每一棵树都是一位卫兵，替他们遮住危险。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聂雷透过树林间的空隙注意到追兵已到达他们吃番石榴的位置，并兵分三路，两路穿绿军装，一路不穿，显然阎春晖就在这一路。鬼使神差，阎春晖也进入树林。聂雷立即警觉起来，提醒聂雨和申屠嘉嘉走快点。实际上，他也清楚，几乎不可能走更快，现在他每一脚都像走在软泥里，需要努力拔一下才能迈下一脚。
“不行了，锅，脚趴手软的，累死老子咯！”聂雨一屁股瘫在地上，“咱不跑了，跟这帮龟儿子拼了。”
“再坚持一会儿，我坚信，再走几公里，就能出佤邦。”聂雷既是说给聂雨听的，也是说给申屠嘉嘉听的。
“动弹不了咯，累惨咯。要不把身份证还给这帮龟儿子？”
“不行，马上就看到曙光了。还有饭团吗？拿出来提前吃了吧，晚饭再想办法。”聂雷也是有气无力，勉强支撑。
聂雨支撑着身体强打精神坐起来，打开帆布袋，掏出仅有的三个芭蕉叶饭团，这本是留作晚餐的，先吃罢，谁知道晚上还有没有机会吃。每个饭团都有成年人拳头大小，按往常的饭量，即便是聂雷，吃一个也能扛半天，现在吃俩都不一定够，不过总比饿着肚子强得多。聂雨狼吞虎咽，大口吞下饭团，甚至差点噎住，没有水，聂雷只好给他捶打后背，也许是心理作用，聂雨一骨碌身重新站起来，拿出阎春晖的身份证，喃喃自语：“为这张证件儿，双方都是拼了老命喽。”三个人继续往前跋涉。
血日西沉，橙红色的光缕射进林子，直升机不见了踪迹，四下里看不到伐木工人或者猎人，却杀气弥漫。聂雷坚信距离佤邦界已经不远了，究竟多近，却也没底。除非逼不得已，有性命之忧，否则他不敢开枪搞偷袭，尽管还剩两发子弹。对方人多，就算干掉两个人，其他人也会像群狼一样扑过来。他注意到，阎春晖等人在加快脚步，甚至偶尔小跑，不断缩小彼此的距离。
实际上阎春晖还没有发现他们，但他捡到了酒瓶子和擦汗丢掉的纸巾，毫无疑问，是聂雷等人不小心丢下的。放眼放去，蓝天底下，茫然空旷，左边是起伏的丘陵，中间是萋萋荒草，右边是没有尽头的野树林，尽管荒草齐膝，躺下来也很难发觉，但要想逃跑，最好是借助树林遮蔽踪迹。若是他，一定会进入林子。只是有一点他相当奇怪，聂雷三人翻阅大山，东躲西藏，夜晚挨冻，白昼奔波，饿着肚子，竟还能跑这么久，简直匪夷所思。
黄昏来临，不知不觉，聂雷三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已走出树林，树林外两三里内，甚至能看到零星的人家，再往远处看，住宅逐渐多起来，仿佛层层叠叠的棋子，是一座小镇。镇子倚靠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他转过身，赫然看到阎春晖等人也在朝着林子边靠近。随后端着枪，躲在一株直径半米的松树后，瞄准目标。砰的一声，没打中，阎春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二枪又响了，恰击中老刀的腹部。老刀仰面栽倒，蛤蟆镜都掉在地上。聂雷当然看不清，实际上，老刀的左眼球是人工的。
“趴下！”阎春晖下令。包括阿坤在内的组长各找掩体，或者趴在地上。
阎春晖立即通过对讲耳麦联系民兵，很快，另两拨人马朝树林这边集合。“子弹都打光了，快跑！”聂雷招呼申屠嘉嘉和聂雨沿着镇子的边缘向西走。
“重不重啊，子弹都没了，把枪扔了吧？”申屠嘉嘉提醒。
“不行，扔掉枪，要让他们捡到，就知道咱们没子弹了，肯定追得更紧。再说，万一路上遇到劫匪，也能用这玩意吓唬吓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