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口气跑出二里地，路越走越深，树叶子、烟蒂和被踩过的新鲜狗屎到处都是，两旁是山坡，遍布灌木和各种扭成麻花的树藤，像是扎进一条露天隧道。聂雷放慢脚步，因为他听到前方有人在交谈，窸窸窣窣。
正在犹疑，眼前突然闪出七八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民兵，挎着AK47，借着沉沉暮光，聂雷看清了他们的样貌特征，年纪不小，都在三十四岁以上，甚至有五六十岁的，军容毫不整饬，有的歪戴帽子，敞着怀，军装很旧，样式也很土，有浓厚的岁月痕迹，说明非正规军。聂雷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些追兵跑到前面包抄，不过很快就放下心来，从制式看，不是一伙儿的。
一名民兵晃着慢悠悠的步子横枪拦住去路，一句话没说，却像说了很多。聂雷小碎步跑到前面，看清了这位士兵的脸，三十多岁，却一脸沧桑，眸子好像看着鼻尖。
“大哥，我们是过路的，借个道，行个方便。”
那位民兵用一口当地语言说了一通，聂雷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是中国人，你会说中文吗？”
那人又说了几句当地语言，双方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聂雷懂了，中文只在靠近边境的地区较为流行，往南一走，尤其是闭塞的村镇地带，就有门槛了。他四下看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丛，能看到一角住宅，判断这是一座村庄，这个路口是村口，至少是一个交通要道。
后有追兵，眼前是铁憨憨拦路，再耽搁，阎春晖就冲过来了，聂雷急得想骂街。正在此时，旁边又走过来一名民兵，从皮肤的紧致程度看，年纪更小，可能不到三十岁。小民兵说的是中文：“我们帕莱村和良古军13营起了冲突，为防间谍，特地架设关卡，由本村民兵团驻守，外地人一律不准通过。”
小民兵的普通话虽然也侉侉的不标准，带有方言味，但比茶农夫妇要好得多，很多关键词咬字清晰，即使有的字词音调不对，也完全不影响理解。
“我们遇到了麻烦，遭人追杀，希望各位兵哥给条生路。”聂雷双手合十。
小民兵将聂雷的话翻译给第一位民兵，那民兵听罢和小民兵嘀咕了几句，小民兵好像领悟到什么，重新将目光转向聂雷。
“也不是不行，但是——”小民兵欲言又止。
聂雷懂了，这套潜规则在全世界都通用。他在兜里掏出钱夹子，打开，翻出五张百元大钞，递上去。民兵接过来，将叠在一起的钱捻成扇面，又瞅了瞅后面，还没有放行之意，聂雷又拿出五张递上。民兵接过来，用指头弹了弹，还是摇头。聂雷按压住怒火，咬着牙，真想照着他的腮帮子来一记猛拳，打得他满地找牙，贪得无厌的人太可恨了。他钱包里还有三千块，不能都给，万一路上遇见新麻烦，还需仰赖孔方兄来摆平。他正在犹豫，申屠嘉嘉推了下他的胳膊，提醒说，阎春晖他们追来了。
聂雷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可不是，肏他先人板板，一百米外，不但阎春晖扑来，阎春晖搬来的救兵也都跟在身后，群狼一样，来势汹汹。聂雷急忙把钱包中的证件拿出，将整个钱夹子塞到民兵手里，民兵点点头，闪过身子，示意让路。聂雷拉起申屠嘉嘉和聂雨撒丫子就跑。实际上，按照往常的体能，他早就跑不动了，但求生的欲望给了他新的力量。
冲出树林后，阎春晖捡到聂雷丢掉的枪，他一看枪托上的标志，就认出是自己安保队员的装备。阎春晖说，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拆弹匣，他们子弹打光了。快追！跑了一天，就是他妈的骡子也跑不动了。他们追赶了一小段距离，恰看到聂雷三人正在和几个民兵交涉，阎春晖心里乐开了花，自从那夜聂雷逃跑后，他第一次距离聂雷这么近，心里已经想好捉到后动用哪些酷刑了，至少押入水牢，甚至嘎腰子。援兵也是如此，马不停蹄追了这么久，一无所获，还伤了一位战友，回去没脸交代，眼珠子都红了。
还有一百米、九十米、八十五米，操！这小子又跑了。他们风风火火跑到关卡，那些民兵照例又拦住去路。阎春晖不管，骂骂咧咧，双手推搡最前面的民兵，作势硬闯，那民兵大概没有防备，竟被粗壮蛮横的阎春晖搡了个腚墩儿。阎春晖有恃无恐，有援兵撑腰，胆子大了好几圈，要搁往常，他绝不会如此鲁莽。后面的几个关卡民兵立即举枪对准阎春晖，而阎春晖身后的援兵也不含糊，抬枪口瞄准关卡民兵。
双方僵持不下。那名小民兵又走过来，用手捻了捻，并表示外地人过路要遵守规矩，谁都不例外。阎春晖明白，他摸摸口袋，竟分文没带。阿坤也看出端倪，翻出二百块钱，递给阎春晖，阎春晖接过来，又问其他组长借，总共才凑出不到九百块，随后将钞票递给关卡小民兵。小民兵接过来数了数，交给另一位民兵，那位民兵摇摇头，意思是不够数，人家前面那位一个人都拿出好几千块，你们这么多人，还凑不到九百块？
阎春晖瞅了瞅身后三十来位援兵，又收回目光，他清楚如果问他们借钱几乎不可能，一是他们很穷，以至于到处打秋风，二是即便有，也一定不借，他太了解这些混蛋丘八了，只进不出，毫无远见。他干着急，眼睁睁看着聂雷三人在眼前跑远、消失。忽然间，他灵光一闪，冒出一个绝妙主意，转身来到援兵头领前，咬了咬耳朵，援兵听罢点点头，随后又来到关卡民兵前，举起双手，高声说，我们撤，这关不过了。说完，一挥手，号令所有人撤退。包括阿坤在内的很多组长都相当诧异，跑了这么远，说放弃就放弃？但看到援兵也收了枪，转身准备离开，也只好服从。
见阎春晖带领手下准备离开，关卡民兵也收起枪，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电光石火间，几名援兵突然转身，朝关卡民兵一顿疯狂输出，弹雨激射，仅几秒钟，所有关卡民兵都倒在血泊里，身体还在蠕动，像虫子一样。
阎春晖回转过身，鼻子哼了一声，带着几名手下，踏着尸体闯过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