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6)
耿辰2024-09-06 10:462,066

   这确实是一座老气横秋的村庄,几乎看不到翻新的宅院,规模不小,足有七八百户,毗邻一座大山,距离当阳镇半个小时的车程。除务农者外,村民若外出做工,要么去附近当阳镇,要么前往位于边境机会更多的佤邦。和世界上大多数贫困地区的年轻人一样,他们生下来,就为了走出去。为谋生,活得体面,许多后生大都卷着铺盖去了大城镇,往北走的,多学习过中文,口音虽不正,但交流无碍。这也是为什么关卡民兵多上了年纪,三十岁左右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聂雷申屠嘉嘉闯过关卡后,对于何去何从,产生了争论,是要在村子里借宿,还是西行进山。申屠嘉嘉希望找个人家歇一歇,洗洗澡,吃口饱饭,聂雷认为村子危险,一是这个村子显然处于交战状态,有很多不确定性,二是阎春晖会不会进村?他们能行贿过关,阎春晖当然也可以。

   “我真的需要洗澡诶,身上都是汗臭味,都受不了了。”申屠嘉嘉说。

   “妹妹,命要紧,命要紧!懂吗?命!”

   “看来你也闻到了!”

   “闻到什么了?”

   “我说有汗臭味,你都没有反驳诶,这不是默认闻到了吗?”

   “我说过,不臭啊,挺香的。”聂雷凑上去要闻一闻。

   “你别过来!”

   “不是汗臭味,好像是荷尔蒙的香气,你鼻子有问题。”

   “都不敢照镜子诶,怕不是跟乞丐一样了,反正我要洗澡。”不知怎的,申屠嘉嘉非常在乎给聂雷留下糟糕的印象。她的包里确实有一面补妆用的小镜子,也确实不敢照,低头看裤子绿一道黑一道的,心就凉了半截,脸上还能看么?还不跟鬼画符一样?

   两人僵持不下,忽听到关卡处传来一阵乱枪。枪战,关卡民兵肯定守不住,去山上!聂雷语气强硬,不容置疑。申屠嘉嘉不再反驳,只得跟在聂雷后面上山。哪知没走几步,聂雨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且没有立即爬起来。“锅,我不行咯,老壳儿昏昏的,两眼冒金星儿,走路打趱趱,你俩走吧!”聂雨有气无力。

   “戒断反应第一次达到顶点。”聂雷自言自语。

   “聂雨,你再坚持下。”申屠嘉嘉说。

   “坚持不下去咯!”

   聂雨抱着胳膊,牙齿打战,似乎很冷。申屠嘉嘉将毯子盖在聂雨身上。聂雷清楚毯子根本没用,聂雨的冷不是来自外部,不是气温低造成的,而是戒断反应,哪怕盖上东北的大花棉被照样打哆嗦。要让他背着弟弟跋涉几里地再上山,根本不可能,他空手能爬上山就谢天谢地了,双腿死沉死沉的,像灌了铅。

   聂雷环顾四周,发现此处位于村子边缘,种着香蕉树,有零星几家住户,都是缅北常见的茅草屋,院墙用竹坯编制而成,一所宅子的屋顶也已坍塌,早就没人住。聂雷扶起聂雨,又蹲下身,将他背在身上,咬着牙一步步靠近那所废宅。不足二百米,眨眼就到。宅子有年头了,院子长满杂草。他选了中间的屋子推门而入。屋内没有地板,也不是洋灰地,甚至不是砖,而是细沙,凹凸不平,像是水面腾起的细浪。一张大木板床设在一边,能睡四五人,床上没有被褥,只有光秃秃的三合板。墙壁不是木板拼接的,而是还不如木板的草席子。他将聂雨放在床上,又去其他两间屋子转了转,一间有简易橱柜,挂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显然曾是厨房,另一间有围栏,应该属于牛棚羊圈之类的。

   “你有钱吗?”聂雷问。

   “有几千块。”

   “给我一百,我去买点吃的。”

   “这是你当初给我的那笔钱,还有剩余,还给你吧。”

   “不用,一百就够。”

   聂雷只要了一百块,并交代申屠嘉嘉照顾聂雨,然后转身出门,消失于深蓝色的夜中。聂雷深知,弟弟这个状况,必须吃饱饭,既然烧掉那包白粉,就要扛起责任,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

   房间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申屠嘉嘉有点害怕,之前想叫聂雷速去速回,但又觉得没必要。此时,聂雨正在睡觉,传出轻微的鼾声,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她坐在床沿,心里不踏实。然而,聂雷走后才十分钟,就出了状况。聂雨嚯地一下子坐起来,口中嘟嘟囔囔,不知在叨咕啥,双臂挥舞着,似乎在阻挡什么东西。

   “聂雨,你在干什么?不要吓唬我。”申屠嘉嘉扭头一看,从床沿弹起来。

   申屠嘉嘉凑过身子,想按住聂雨。哪知聂雨好像受到惊吓,跳起来追打申屠嘉嘉。申屠嘉嘉急忙向后缩,屋内空间有限,躲闪不便,又不敢大声呼救,只好打开门跑出屋子。聂雨紧随其后,大跨步追出来,继续挥拳追打,口中仍然念念有词。申屠嘉嘉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起一位邻居曾被鬼魅附身,拜了妈祖、佛陀和耶稣,都无济于事,后来众人齐心协力把他打晕绑到医院才作罢。聂雨不会也中邪了吧?这些玄之又玄的往事猛地在幽暗的记忆深渊中跳出来,吓得她脊梁骨发凉,魂飞魄散,都忘记哭了。

   庆幸的是,聂雨追了一会儿,没追到,便径自跑出院子。她想追又不敢追,纠结片刻,最后咬咬牙,仗着胆子追出去,默祷聂雷赶快回来。她记得聂雨跑向西边,便向西追了几百米,路边香蕉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连个人影都没有。

   “聂雨,你在哪里?快出来。”申屠嘉嘉小声呼唤。

   没人回应。申屠嘉嘉向周围扫视,外面比屋子里亮一些,隐约能看清周围的状况。她所在的位置不是村子的主干道,周围多废宅,偶尔能看到某个宅子里漏出一点昏昏的烛光。她又仗着胆子转了转,什么也没有。一阵风来,她冷静不少,意识到聂雨不是什么中邪,而是出现戒断反应。

   这时,她才感到一股泪意上涌,鼻子一酸,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吧嗒吧嗒落下来。她边哭边骂,聂雨你个混蛋,我怎么向你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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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缅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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