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雷第一次感到生活复杂的程度是任何工程方程都无法比拟的,它是一个混沌系统,没有路径可依赖,解答靠的是直觉、勇气和运气。
“还有不到半小时,够用了,我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一旦我回不来,你就自行离开。记得要像小猪那样在水坑里打个滚儿,在脸上涂泥巴,最好看起来像个丑小鸭,这样就没有臭男人打你的主意了。”聂雷不忘开玩笑,说罢,却将帆布包压在床板下,抓起申屠嘉嘉的手腕,大步流星向门外走。
“你不是说用身份证换聂雨吗?干吗藏起来?”申屠嘉嘉却完全笑不起来,她往回拉拽聂雷的胳膊,抗拒着命运,时间却在催促着他们前进。
“你想啊,如果我直接就把身份证拿出来,他们万一不讲信用,我和弟弟就危险了。让他们自己来找,拖延时间,寻求转机,虽然机会渺茫。”
“真有你的,我可想不到。”
“我妈说过,人只要不放弃,老天都会帮你,真的。相反,如果你自己都放弃挣扎了,老天爷就算伸手也没用啊。”
废宅位于村子边缘,较为隐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申屠嘉嘉逃跑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他们依旧溜墙根儿,贴着墙向村外移动。今天几乎看不到村民外出活动,受案件影响,以往早起上山劳作的村民都选择了闭门不出,毕竟村里藏着一位“杀手”,万一躲在暗处搞偷袭,那可是非死即伤,说不害怕是糊弄人的。
他们贴着一排香蕉树经过一处场院,场院堆放着橡树、松柏等木材,木材旁还有一台旧加工机床。聂雷打算让申屠嘉嘉在场院的木材堆躲一躲,待尘埃落定再做打算。哪知,就在他们靠近场院时,在一个转角处突然冒出四位荷枪的民兵,在侧面端着枪指着他们。民兵吼叫、喝止,像四头愤怒的狮子,从语气就能判断表情是何等狰狞,大概想着为死去的关卡战友报仇吧。聂雷瞥了他们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万念俱灰。他被捉不足惜,因为他本来就要现身与敌人见面交易,可惜的是申屠嘉嘉,失去藏身之所,也将沦为刀俎之肉。
他们举起双手,以示无意抵抗。民兵步步为营向他们靠近,直到走到跟前,一位民兵两脚踹到他们的腘窝,扑通扑通,将二人踹跪下,然后走到前面搜查身体,没有手枪,稍稍放下心来,随后示意二人站起身跟着他走。在他们身后,另三位民兵端着枪指着他们的后背,手指头扣住扳机,随时准备射杀。他们注意到,民兵要把他们带到村子的中心地带,也就是目前大喇叭声源所在地。
“聂雷,我们······是不是活不成啦?”申屠嘉嘉哽咽说。
“应该是吧!”
“我好不甘心诶!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有,有一肚子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也有,时间紧,我先说。我很开心能够认识你,虽然我们相识并不长。你记不记得几天前,在山腰过夜时,我说过的话。那天我发烧,讲了很多非常直白非常羞人的话,事后我又想过,那都是真心话。我真的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嫁人,穿一次雪白的大拖尾婚纱,去巴厘岛拍婚纱照,一起做红烧茄子饭和卤肉饭,一起洗泡泡浴,一起给小孩取名字,一起做很多快乐的事。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爱过一个人,可是今天我遇到了,老天爷究竟对我不薄诶,让我在临死之前拥有了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回想起来,这几天竟像一生那么漫长,可这一生又像一瞬那么短暂。”
身后的民兵大概听得不耐烦了,用当地语言呵斥他们。
“我小时候常常想,长大后我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申屠嘉嘉没有理会,“会像我爸那样吗?他是个好父亲,可算不上好丈夫,对我妈不够好,但有点帅气;还是像黄渤那样,不够帅,但足够幽默。我妈对我讲,你找男朋友千万别只看长相,关键要对你好。但我的标准你知道是什么吗?既不是帅,也不是幽默,更不是对我好,而是心动,准确地讲,是让我心灵战栗。他也许是个钢铁直男,是个花花公子,但一定是个有头脑的人,关键时刻,挽狂澜于既倒,不乏勇气、谋略,重情重义,刚健而温柔,识乾坤之大,怜草木之青。你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说,我听着呢!”
“是春风!”
“什么意思?”
“哎呀,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这个哑谜,没有线索啊!”
“温馨提示:春风来自一首八十年代爆红的老歌。”
申屠嘉嘉意犹未尽,忍不住要揭晓答案,一个表情极其不耐烦的民兵撕开胶带封住她的嘴,聂雷喝止,民兵干脆又把聂雷的嘴也封上。三分钟后,民兵押着二人来到喇叭处,阎春晖一眼就看到聂雷,嘴角扬起,抱着胳膊,盯着他们。
“村长,这小子狡猾得很,我先派人搜一搜,看他有没有携带枪支。”阎春晖低声对阿坤说,“去搜一搜身份证。”
阿坤心领神会,抢步迎上他们,将聂雷和申屠嘉嘉身上所有能藏匿身份证的位置都搜了一遍,尤其是申屠嘉嘉的手包,翻了个乱七八糟,没有。申屠嘉嘉有些担心,不知阿坤是否搜出手包夹层中的几千块钱,转念一想,小命都保不住,要钱有啥用?阿坤气急败坏,扬手就给了聂雷申屠嘉嘉各一巴掌,并叫骂,狗杂种,身份证呢?随即撕开聂雷和申屠嘉嘉嘴上的胶带。聂雷鼻子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申屠嘉嘉直接翻了个白眼。阿坤气不过,抽出腰上的钢管抡胳膊就要朝二人身上招呼,村长及时喝止。阎春晖也装模作样地叫回阿坤。
民兵将聂雷和申屠嘉嘉推到村长面前。村长叉着腰,盯着他们。聂雷余光看到,弟弟聂雨坐在一辆脚蹬三轮车上,正看着他。村长摆摆手,示意民兵将聂雨推过来,两个民兵抓住聂雨的脖子和胳膊,一把将聂雨拽下车斗,聂雨急忙跳车,站立不稳,险些跌个狗啃泥。见弟弟没受伤,聂雷稍稍放心。于是,一场针对三位“残暴杀人凶手”的审讯展开了。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仗着胆,溜出家门,像鸭群一样迈着小碎步向喇叭处聚拢,围观者越来越众,聂雷要想带着聂雨和申屠嘉嘉逃跑,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