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真能成？"周师傅围着那台改造了一半的注塑机直转悠，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好好的机器非得加这些个铁疙瘩，我看着都心疼。"
陈凡正蹲在机器底下接线，闻言探出头来："老周，这可是华西村吴书记亲自点的将。人家说了，就要咱们这种土法子改造的自动化设备。"
赵红军在一旁递扳手，忍不住插嘴："周爷爷，您就放心吧！凡哥在图纸上算了好几个通宵呢，保准好用！"
"算出来顶个屁用！"周师傅哼了一声，"纸上谈兵！这机器要是改造坏了，咱们可赔不起！"
正说着，车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吴仁宝带着几个村干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陈总！听说你们在改造设备，我特意带小陆工程师来学习学习！"吴仁宝嗓门洪亮，震得车间顶棚都在响。
陈凡赶紧从机器底下钻出来，擦了把脸上的油污：”吴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能不来吗？”吴仁宝拍着那台注塑机，“这可是我们村第一台要改造的设备，全村都盯着呢！小陆，快给陈总说说情况。"
那个叫小陆的年轻工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犹豫：“陈总，这台注塑机是我们三年前买的，现在一个工人看一台，要是改成自动化，至少要一个工人看三台。可是......"
"可是什么？"陈凡问。
"这机器老了，精度本来就不够。"小陆指着机器说，"要是再改成自动上料、自动取件，我怕合格率会掉下来。"
周师傅一听就来劲了：“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还知道轻重！"
陈凡没理会周师傅的牢骚，围着机器转了两圈，突然问：”现在一个班次能出多少件？"
"八百个左右。“小陆回答。
"废品率呢？"
"大概百分之五。"
陈凡点点头，拿起粉笔在地上画起来："咱们这么改。上料系统用最简单的机械臂，取件用气动抓手。控制部分就用咱们最便宜的那种PLC，我在程序里加个补偿算法......"
他边说边画，地上的草图越来越复杂。吴仁宝看得目不转睛，小陆工程师的眼神也从怀疑变成了惊讶。
"这个补偿算法......"小陆蹲下来仔细看，"能解决精度问题？"
"试试看呗。"陈凡笑了笑，"咱们这不是在创造新技术，是把现有的技术用最便宜的方式组合起来。失败了不怕，就怕不敢试。"
吴仁宝一拍大腿："说得好！我们华西村就是敢试敢闯才有的今天！陈总，你就放手干！"
接下来的三天，车间里灯火通明。陈凡带着团队吃住在厂里，困了就在包装箱上打个盹。周师傅虽然嘴上一直抱怨，手上的活儿却一点没含糊。
"这个气缸位置还得往左调两毫米。“深夜两点，陈凡盯着刚刚安装好的机械臂说。
赵红军揉着通红的眼睛：”凡哥，这都调第八遍了......"
"差一毫米都不行！“周师傅突然吼了一嗓子，”小兔崽子懂什么！这是精密活儿！"
第四天早上，改造终于完成了。崭新的机械臂安装在老旧的注塑机上，显得有点不伦不类。闻讯赶来的工人们围了一圈，都在窃窃私语。
"这能行吗？别把机器搞坏了......"
"听说一个工人能看三台呢，那不是要裁员？"
吴仁宝大手一挥："都别吵！开机试试！"
陈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机器发出熟悉的轰鸣声，机械臂缓缓移动，准确地将原料送入模具。一分钟后，第一个成品被气动抓手取出，稳稳地放在传送带上。
"成了！"赵红军激动地大喊。
小陆工程师快步上前，拿起零件仔细测量：“尺寸......完全合格！"
工人们顿时欢呼起来。周师傅偷偷抹了把眼角，嘴里还在嘟囔：”运气好罢了......"
吴仁宝紧紧握住陈凡的手：“陈总，你们这是给我们乡镇企业闯出一条新路啊！”
就在这时，一个工人跑进来：”吴书记，外面来了好多记者！说是要采访自动化改造！"
陈凡这才知道，华西村设备改造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一下子来了七八家媒体。长枪短炮对准了那台刚刚改造好的设备，闪光灯亮成一片。
“陈总，能说说你们的改造思路吗？"
"这套系统成本多少？其他乡镇企业用得起吗？"
陈凡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正不知如何回答，吴仁宝一把拿过话筒：
"同志们！今天你们见证的是我们乡镇企业自力更生、技术创新的成果！这套自动化系统，成本只有进口设备的十分之一！我们要让全国的多镇企业都用得起！"
当晚，陈凡正在整理技术资料，手机响了。是宋运辉打来的。
"陈工，你们可真是放了个卫星啊！"宋运辉笑声爽朗，"部里刚开完会，决定把你们这套'低成本自动化方案'向全国推广！下个月要开现场会，你得准备发言！"
陈凡愣住了："现场会？在哪开？"
"就在华西村！预计要来两百多个乡镇企业代表！陈工，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挂了电话，陈凡觉得脚步都有些发飘。他走到车间，看着那台改造好的设备，心里百感交集。几个月前，他还在为经济型稳压器的质量问题发愁，现在居然要参与制定全国性的技术标准了。
”凡哥！好消息！"赵红军举着手机跑进来，"刚才又接到五个咨询电话，都是要改造设备的！其中一个还是天津的大厂！"
陈凡还没来得及高兴，周师傅一盆冷水就泼了过来：“得意什么！这才改造成功一台，后面的活儿还多着呢！而且这种土法子，能不能经得起长期使用还两说！"
"老周说得对。”陈凡冷静下来，“咱们不能盲目接单。红军，你做个计划，先把华西村另外两台设备改造完，看看长期运行效果。”
三天后，正在改造第二台设备时，出了意外。新安装的机械臂在运行中突然卡死，差点把模具撞坏。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周师傅气得直跺脚，"这种便宜货就是不行！"
小陆工程师检查后说："是驱动电机扭矩不够。要换更贵的伺服电机才行。"
"更贵的？“赵红军哭丧着脸，”那成本就上去了啊！"
陈凡没说话，围着机器转了几圈，突然问：“能不能不改电机，改传动机构？把减速比调大？"
周师傅一愣：”理论上可行，但是......"
"那就试试！"陈凡挽起袖子，"老周，咱们一起算算传动比！"
这一算就是大半夜。第二天一早，新的传动机构加工完成。安装调试后，机械臂运行得比之前还要顺畅。
小陆工程师佩服的五体投地：“陈总，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土办法都能想出来！"
陈凡笑了笑："这不是土办法，这是最适合乡镇企业的办法。咱们不能一味追求高技术，要找到性价比最高的解决方案。"
现场会那天，华西村人山人海。来自全国各地的乡镇企业代表把车间围得水泄不通。陈凡站在那台改造好的设备前，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手心微微出汗。
"同志们，"他清了清嗓子，"我们这套自动化方案，可能不够先进，可能不够完美。但是它有一个优点——便宜！能让咱们乡镇企业都用得起！"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知道，很多人担心自动化会导致工人下岗。“陈凡继续说，”但在华西村，改造后的工人被安排去学习新技术，工资还涨了！我们要的不是机器换人，是人操作更好的机器！"
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代表们争先恐后地提问，陈凡一一解答。会议从早上开到晚上，还有很多人不肯离开。
晚上庆功宴，吴仁宝举着酒杯对陈凡说：“陈总，今天你可是给全国乡镇企业指了条明路啊！我敬你一杯！"
陈凡连忙站起来：”吴书记，应该是我们敬您！没有您给我们这个机会，没有华西村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没有今天的成功！"
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陈凡看着宴会上欢声笑语的人们，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在那个破旧的四合院里修收音机的日子。
从修收音机到改造自动化设备，从一个人的小作坊到制定行业标准......这条路，他走了整整十年。
”凡哥，想什么呢？“赵红军凑过来问。
陈凡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轻声说：”我在想，咱们的星火，终于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