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禅房的,本来以为已经忘了的,在看到和她有关的东西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年午后,扬州的桃花,和那个在鼓上起舞的娉婷少女……心,乱了。
心微动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思绪飞的有些远,索性更远一些……
玄清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那会儿世道正乱,众人易子而食;他尚在襁褓之中时就不知道被谁扔在了少林寺门口,被渡法大师发现捡回寺里抚养。随着小玄清年龄的增长,他对佛学超然的领悟也出乎了寺里其他人的意料,被住持相中收做了弟子。师父说,玄清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具佛根的弟子;若能好好悟道修行,将来说不定能成佛。从小他就被师门寄予厚望,甚至对他比对其他的师兄弟更加严格。小玄清是不可以像其他同门一样和后山的小猴子们玩耍的,等待他的只有难倒无数师兄弟们的梅花桩、十八铜人阵和兀长繁复的佛经。
到了后来,玄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人还是众人口中的佛子;他从记事起就被告知,你是佛子,要六根清净,不染凡尘,只需专心悟道修行即可,凡尘之事与你无关。可玄清内心始终有一丝疑问,师父说,佛陀是要普渡众生的,可不知人间疾苦,不问红尘俗事,何以渡众生?当然,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他答案。你可是佛子啊,佛陀转世,无所不能。你不需要有疑问,不需要有感情,你要做的,就是当好一尊佛,接受众人的朝拜与供奉。所以玄清的这个想法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毕竟,佛子是佛陀转世,是不可以对佛祖产生怀疑的。
而玄清也确实没有辜负诸位同门的期望:七岁便能与云游时暂居寺里的高僧论经;十三岁时在长安开坛讲经,已是禅师之身;十八岁那年,他已经是山门首座,将来的方丈。此后住持让他下山历练,以悟得更深的大道。
玄清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好多地方的风土人情,达官显贵,也讲论了许多许多场佛法。但他觉得这好像和在寺里没什么不一样,高高的法坛上,无数张看不清表情的脸,一遍遍重复早就背得烂熟的经文……他不觉得这能使他悟得什么大道,而这也和他想要的相差甚远。所以他第一次违背了师父的安排,放弃了师父和前辈们所说的去各个主城开坛讲经,脱下了象征着身份的庄严肃穆的袈裟,换上了驼色的普通僧袍,像一个寻常僧人一样靠着禅杖和僧屣丈量大江南北。看看儿时的梦中,抢在佛陀之前出现过的大好河山。
“吁——臭叫花子滚远点!找死吗你?差点惊了我们老爷的马!”赶车的小厮马鞭一甩,抽向跪在路边的老妇人。就在路人惊呼声中,一道浅驼色的人影一闪,挡在老妇人的面前伸手抓住了马鞭。“阿弥陀佛,还望施主收手。”正是云游到扬州的玄清。
因为皇帝的喜好,中原地区的人大多信佛,达官显贵更甚,所以和尚在这里也颇受敬重。“哼,真是晦气。”小厮嘟囔了几句,赶着马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烟尘。玄清扶起被刚才的变故吓得瘫坐在地上的老妇人,温声问道:“施主为何要跪在这城中主街?主街车来人往,很容易被伤到。”老妇人哀声叹道:“我去知府求见府君大人,可那门口的人不给通报,还将我赶了出来,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在这主道等知府大人经过。可是,唉……”“小僧可否冒昧请问施主找知府大人所为何事?可有小僧能帮忙的吗?”
玄清也摸不清楚到底是这门卫蛮横还是这知府大人本来就不想见这看起来就无利可图的老妇人;毕竟扬州这种地方,虽是风景宜人,但毕竟山高皇帝远,官员长成什么样就全看德行了。
“唉……这扬州半个月前发了大水,淹死了好些个人。城中还好说,有护城河和排水口,水排下去淹死的人还能及时处理,可这周围村里水排不出去,”老妇人哽咽了一声,“尸体在水里泡的都发了臭,种的庄稼也让冲毁了一大半,饿死的人没人埋,只能草草一卷扔在路边,再这样下去,恐生疫病啊圣僧!我是来求知府大人救命的啊!”
玄清心里一惊,没想到扬州竟然出了这种灾事,若不能及时处理,必定波及甚广。劝慰了几句哀痛不已的老妇人,本来是路过打算讨碗水就走的玄清转头向城内最繁华的路段走去。
“劳驾通传一声,贫僧自京城游历途径此地,听闻贵地知府也与我佛颇有缘法,特来与知府大人交流佛法,还望知府大人不吝赐教。”门口的小厮互相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丢下一句等着后便进去通传了。半刻钟后,玄清站在县尉书房的门口。门半开着,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真低头批改卷宗;中年人蓄着长髯,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常服,衣衫整理的一丝不苟,看起来颇有一番书卷气。
玄清在门口站了不一会儿,正在低头批阅卷宗的男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外不远处的玄清,旋即挂起一抹温和的笑,快步朝门口走来:“久仰圣僧大名,一直想着等改日回京述职定要好好拜访一番,没成想今日圣僧竟路过鄙人所管辖的地界,真是缘法!若圣僧不嫌弃,不如就在鄙人的府邸小住几日,我这就吩咐下人为圣僧准备了素斋;等用完了斋饭咱们就移步去我的禅房讨论佛法……”
扬州的知府姓沈,对谁都是个笑模样,且据说为人温和有礼,在百姓中也颇受爱戴。
玄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双手合十垂下头去道了一声佛号:“施主不必费心,贫僧也就是途径此地顺便拜访。”玄清抬头看着沈滜“若是施主真的有心,不如把斋饭送去给城外百姓,也算是积攒佛缘。”
沈滜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旋即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不解:“这……还请圣僧言明,临近年关,本官近日忙于处理城中政务,无暇他顾,城外可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