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二挣脱了程子涵的搀扶，独自一人慢慢靠近玉奴。
他的修为其实并不高，这百年活过来，他其实就只剩下这一双眼，这一颗心，看着程家，盼着程家。
程老二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他坚持走到玉奴眼前的树下，抬头对上那张和记忆里没有多大差别的脸。
他突然想起，家主第一次将这个小姑娘领回来的时候，她一双黑圆的大眼睛看什么都是好奇，滴溜溜的。那时他随手给了这个小姑娘一块糕点，小姑娘接过，欢喜得不得了。
如今这双眸子，黑沉沉，像是捅破了什么，露出藏在下面的深渊。
而这个深渊的制造者，是他们程家。
想着想着，程老二本来就不挺直的腰弯了下去，在自己两个儿子愕然的眼神里，在程家子弟们的沉默里，他对着玉奴深深拱手鞠了一躬：“对不住，对不住……”
程老二泪流满面。
玉奴扯着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无声地看着这个油灯枯竭的老人。
她记得他，二长老，是脾气非常好的一个人，老实和蔼，每次见到她，手边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分她一点。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给她东西不求回报，他对她好陪她聊天，不吩咐她做事。
“父亲！你在干什么！”程梅一声惊叫拉回了玉奴飘远的思绪。
程梅大步向前，动作粗暴地将程老二拉起来：“你疯了吗！”
程老二是程家最年长的一位，是老祖宗，程家的老祖宗给这个魔女赔礼，要程家其他弟子怎么想！
程老二不理程梅，抬头看着玉奴：“我活不了多久了，也没什么牵挂。只是，只是…”
他哽咽一声：“当年的事当年的人，该清算就清算，我说不出一个求情的字。只是啊，这些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求你，求您至少放过他们…就当，就当看在当年一块儿桂花糕的份上……”
程老二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天道轮回，身上的罪孽总有清算的一天。他不为程梅求情，不说程阳的好话，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下这些年轻的孩子，他们是无罪的，只要他们还在，程家就还有未来。
程梅怒气瞬间大涨，程竹连忙上前挡在了兄长和父亲中间。
玉奴冷笑一声。她那日与堪忍坦白了以后，堪忍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劝她向善，但也没有支持她。
她一声不吭离开了登云门，堪忍没有阻拦，就是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玉奴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的恨是存在的，经年累月，仿佛一层污垢蒙在心上，越来越厚，若是一日不铲除，她的心也会被这层污垢给腐蚀。
“现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玉奴一挥袖子，直接将程梅程竹兄弟两个掀飞，独留程老二一人站在那里。
“无辜，他们无辜？你回头看看，看看你的这些年纪轻轻就是金丹元婴的天才程家子弟，他们的修为怎么来的，他们知道了真相怎么做的，他们真的无辜吗！”玉奴对程家秘术深恶痛绝，这秘术是由她的同伴一条又一条的命，一次次在死亡边缘的苟延残喘换来的，也是这秘术，她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她痛恶自己，更痛恶这些利用秘术一步步强大后又来欺压她的人。
程老二震惊之下眉毛高高挑起，露出些许眼睛。
程若旭想了想，还是走到了程老二的身边，附耳说出了自己查到的东西。
程老二哀嚎一声，痛哭难以自己。
他本以为，至少这些后来出生的孩子是干净的。结果现在有人告诉他，整个程家上下沆瀣一气，那些年轻的子弟们明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却为了贪图利益走捷径，而默许了这种行为的存在，甚至参与其中。
“程家啊，程家不保啊……”程老二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他沙哑的哭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有人扭头，有人不屑，有人烦躁。
程老二哭了一通，接着程若旭的手站起来，带着些许卑微看向玉奴：“至少，他们不是始作俑者。我，老头子我将这条命赔给你，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吧……”
“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清算自然好好清算。”玉奴咬着牙，“程阳这两个字在心中，日夜煎熬，我一刻也不敢忘！”
“哈！哈哈哈哈哈！”程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不自量力的东西！区区器灵也敢大放厥词！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喊的是谁的名字！家主是仙人！住在天上的仙人！难不成你也能飞升吗？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也有人跟着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玉奴沉下眉眼，冷冷勾着唇，声音低沉：“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程老二见程梅等人不但没有半点悔改执行，甚至还在激怒玉奴，他咬咬牙，一把拉过程若旭：“这个孩子！至少他！他的手上干干净净，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程若旭早就把事情跟程老二坦白了，程老二是最清楚他的心性不过的。
玉奴看着程若旭的脸，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程家少年郎的心性如何干净，她又是何尝不知道呢？
他干净坦然的，不像一个程家人。
凝视着程若旭的眉眼，依稀能看到几分程阳的影子，特别是他们笑起来的时候，恍然暖阳般的气质更相像。
一想到程阳，玉奴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够了……”她刚刚一开口，一道寒光突然从她背后袭来，擦过她的脸颊，一瞬间穿透了程老二的心口。
血花在心口上绽放，程老二睁大眼，摇晃几下，向后倒去。
“老祖宗！”程若旭连忙跪下来将他的上身托起，另一只手压在他的心口，温热的血不断流出，烫着他的手想哭。
程老二似乎有几分不可置信，盯着天上的某一处，嘴里无声喃喃：你，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玉奴愤怒回头看去，天上的那些成家子弟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