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护卫同时一愣,纷纷举目张望。
只见四下浓雾茫然,哨声忽远忽近,忽东忽西,一时辨不出那哨声到底发自哪个方位,好像无处不在,甚至还在周围游走。
几声之后,又突然停了。
火把被潮湿的雾气浸润,缩成了几团飘动的火苗,光线瞬间黯淡下去。
接着传来鸱鸮的夜嚎,林中不断的窸窸窣窣,人们不由握紧了手中兵器。
此地不宜久留。
卫队长早闻这水阎罗身手奇绝、邪得厉害,不然也不会令东平王如此顾虑,不惜用百余人的队伍来看送。
此时马车撞毁,她在里面一声不吭,不知攒着什么幺蛾子。
卫队长提高戒备,挺马上前,用刀剑去挑那车窗的帘子。
借助并不明亮的火光,隐约瞧见里面女子斜倚着的身影,似乎是晕了过去。
他这才稍松一口气,命人过去将她带出。
哪知那人手刚碰上车门,忽听一声脆响,他突然弯下腰,捂着手背,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
未及众人反应,又是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重且脆地打在他的脖颈上。
这次,人竟直接昏了过去。
护卫们本以为是车内的女子在搞鬼,都把明晃晃的刀锋挡在身前。
可随后,猝不及防的噼啪几声,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一道道势如闪电、迅疾如风的攻势来自身后,而且……
原来只是石子。
那些石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周遭飞射而至,每一发都冲着护卫们的后脑和脖颈,或是马的身上。
护卫们歪的歪,倒的倒。马踢的踢,跑的跑。光又暗,人又散,林中顿时陷入一片没头没脑的混乱。
似乎是嫌这还乱得不够,人们腿边又有不知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簌簌蹿过,惹得人头皮发麻。
有的护卫躲过了石子,却没躲过对妖怪的恐惧,只被那东西飞快地一蹭,就软了腿,跌在地上爬。
就连护卫队长的马也着了恼,正在拼命想办法把主人撂倒,卫队长一个不留神,手中长刀竟掉了地,被毛茸茸的东西一带而过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趁此之乱,一道冷飒的黑影从树梢降下,稳稳落在破裂的车厢上。
是个男人。
男人一把扯开断裂的车门,看见车中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檀湘子,立即俯身靠了过去,连呼吸都变得柔缓起来。
见她一身绫罗绣裙,额戴玲珠,耳坠流光,脸上还略施了脂粉,不同以往素颜朝天的飒爽面孔,眼下又多生了几分令人望而却步的冷艳,倒变得有些不太认识了。
然而她却眉心微蹙,气息急切,双手紧紧抓着心口衣襟,面颊上盈着的红晕令人心思怦然。
男人不禁伸出一只手,用指背在她腮上轻轻一抚。
檀湘子有几分清醒,感到身边有人,微睁开眼:“……是谁?”
见来人罩着披风,将整副面孔隐没在黑暗之中,不像是穿甲的护卫,也不是方天,应该更不可能是见义勇为的路人。
她此时感觉十分不妙。
自己虽然抠吐了酒,使得药效发作得并不强烈,但只这么零星的一点儿,就让她尝到了那欲火上身的滋味。
也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没有吐酒,会是什么样严重的后果。
那卫宵可真是用心险恶,枉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檀湘子方才又在车里受到剧烈的冲击,以致于现在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光有骂人的心,却无打人的力。
她现在只想远离所有的人,尤其是男人,把自己泡进一缸冷水里清净清净。
“滚。”她咬牙切齿蹦出一个字,用力去推他。
这男人不言不语的,反将她往怀里重重一揽。
檀湘子的脸突然贴上他胸膛,顿时又急又怒:“你敢——”
毫不容她抗拒,男人抱起她就要离开车厢。
外面的混乱已然消停,留下狼藉一地,横七竖八唉声叹气的护卫中,零星站着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与卫队长对峙着。
他刚摆平自己的马,又见男人抱着檀湘子下车,立刻大嗓门吼开:“何路匪寇?!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那是东平王的人?!”
男人沉沉冷笑,其他几个同伙也相顾了几眼,笑着摇头。
此时,更远处的林外,是其他步行护卫,举着攒动的火把,正在火速赶至。
冷不丁,一支冷箭穿雾射来,直逼男人面门。
他卒然反手甩出一道疾短的寒光,锵地打落那箭。
紧接着又有数箭射来,追兵将至,呼声喧沸,这帮人也不再停留。
男人扬起斗篷,将檀湘子一罩,转头就飞身上了树,接连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其他几人也随之而走,以雾作掩,立时四散开来,朝各个方向奔匿进了林中。
卫队长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朝着其中一处追了过去。
可找寻一圈却了无收获,那帮人早就跑远,他只得怏怏地回到原地。
那边,刘侃终于带人赶到,看着引以为傲的东平王卫队,转瞬倒成了一地的废物,登时气不打一出来,拿起脚连踹了几人,接着又要来骂卫队长。
卫队长赶紧打岔一喊:“长史!小心脚下!”
刘侃闻言,立即停住,把脚让开,往旁跺下,弯腰拾起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是刚才从那个男人手中飞出的。
“这是……”卫队长凑过来看,“是镖?”
刘侃沉默片刻:“是风无影的镖。”
……
……
安京城中,不知某处。
檀湘子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应该是在男人怀里,他带着自己上了树。
再次对外界有了感知的时候,她觉得好像是在温暖的屋中,闻着令人安神的香气。
“她这是怎么了?”只听有女子虚着嗓子问,听起来是个中年妇人。
“不知道,大概撞傻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以及这种尖酸的说词,倒是有些熟悉,于到底是谁,檀湘子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脸上……”妇人又道。
男人:“嗯?哦,咳,被她嘬的,唉。”
妇人有些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边刚烧了一吊水,你先帮她擦擦汗,我去请阿妈来……”
“有劳,也快些,我觉得她不太对劲。”
檀湘子:不太对劲?谁?我吗?
或许是有点儿,她感觉那药仍在体内蓄着一股力,不发不快,憋得十分难受。
之后,有人挤了条热帕子,将她额头上的冷汗统统擦干,手法十分温柔细致,但一边擦还一边抱怨似的说道:“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你跑前跑后的,还要被你……唉,你就是个女登徒啊……”
这碎碎叨叨的感觉,檀湘子总算听明白了:是那家伙。
想到此,她人陡然清醒过来,猛将双眼一睁,面前果然是杨知水。
他穿着林中男人的那一身黑衣,发梢挂着寒露,被屋里的热气一蒸,顺着脸庞慢慢流了下来,洇开了腮上一抹殷红的印子。
他唇上也有那红印,漫过嘴角,肆虐到下颌,顺着脖子一路往下,在他喉结上停留了一会儿,又一直滑落到前襟里,那前襟也凌乱得好像被狠狠拉扯过一般。
而杨知水则被她的突然睁眼看得一吓,人往后一仰,有些不知所措地举着帕子,强颜挤出一丝欢笑:“呃……你……你醒了啊。”
“……”檀湘子愣愣盯着他嘴边的红印,“你怎么……”
她当时也明白了个大概,猜出是杨知水带着几个人来郊外劫走了自己。
此时不知该问些什么,是问他劫道的来龙去脉,还是问那些来路不明的红印?她似乎对后者更感兴趣。
檀湘子隐约记起一些画面,他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红印,大概是自己情急之下冲动的结果。
草。她心骂。
骂归骂,却又觉得心里有股暗劲儿,拼命推着她去做一件事。
杨知水见她眼神在自己脸上、脖子上不怀好意地游//走,还微微泛着登徒子式的光芒。
他怕她又要发疯,疯起来能嘬自己一脸的香。
便忙用帕子来揩脸,将红印子胡乱抹了一把,又背过身去洗帕子,看似不经意道:“你别误会,我和几个朋友路过城郊,救你只是一顺手……”
檀湘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揉着太阳穴:“这是哪儿?”
“阿姆罗家。”
他慢慢挤着水,一转头,忽然被她搬住了脑袋。
檀湘子一下将脸贴了上来,直勾勾望着进他靛蓝色的眸子里。
她把眼往下一瞟,盯着他的唇:“你……”
“我……”杨知水也跟着往下看。
然后,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阵甜香袭入口中,一次又一次地吻了上来。
而檀湘子将他轻//薄了几口,却倏地扭开头,把自己从欲//望的海渊中捞起,抬手指向门:“滚!”
“……诶?”
她从腰上拿开他的手,推着他的肩往外赶:“你给我滚!快!”
“……”
杨知水震惊了,从未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活脱脱一个负心人,占完便宜就翻脸不认。
他仍黏坐在床上,眼中充盈着七分惊诧和三分失落:“怎么……”
檀湘子脸红成了一块发光的炭,止不住地颤息,烫得话都说不出半句,硬是狂拉着他胳膊,将人搡到了门口。
门外,桑都媳妇儿请来了阿姆罗老太太,小瓜也屁颠颠儿地跟在后面。
她们见这屋鸡飞狗跳的,忙过来问:“怎么了?姑娘怎么下床来了?”
杨知水委屈极了,皱着眉头:“她亲了我,还叫我滚。”
桑都媳妇儿:“……”
阿姆罗:呵呵,年轻人。
而檀湘子简直躁得要喷火,全然没理他们,一眼瞅定院里的水缸,风一阵挂过去,掀开木盖,哗啦一片响,栽头就翻了进去。
小瓜惊惶地跑去吠了两声。
杨知水叹了口气: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