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细犬
月将离2020-10-29 08:163,529

  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非常怕冷。

  眼下才过霜降,门窗就封上了幕帘,帘子都是西域花样的毛毯。

  香料商人的屋里自然充盈着各种美丽的味道,又不常通风,便闷出一股陈旧的香,有点令人昏昏欲睡。

  屋里沿墙摆着高高低低的多宝格,格子上堆满玉器古玩各种稀奇玩意,西域中原的都有。

  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却只点了几盏玲珑灯,让人以为误入了一处昏暗隐秘、藏满宝藏的山洞。

  而正对门的墙上则独独空出一块,挂着一幅圆框的铜浮雕像。

  铜像上是一飘飘如仙的女子,头戴花环,身披绫罗,双臂微屈展开,无骨似的弯着,好似在护佑着面前的人。

  杨知水径直上前,交手扶胸,闭目欠了欠身。

  随后,男人也跟着上前一拜。

  这大概就是楼兰的月神。檀湘子想。

  男人将檀湘子和杨知水领进里间,矮榻上有个老妇人,裹着蓬松宽大的绒毯子,带着半醒不醒的困顿,把小半张脸缩在毯子里。

  确切地说,这场景更像是一大坨羊毛上长了一个老妇人的头。

  此人就是阿姆罗。

  男人弯着腰,用楼兰话在她耳边说:“阿妈,他们来了。”

  阿姆罗才慢慢抬起头,她面色白如扑粉,苍老得像活了几百岁,始终下挂的嘴角让她看起来并不慈祥,但一头褐发蓬蓬郁郁,比她微秃的儿子还要茂盛。

  她有些艰难地挤开厚重的眼皮,露出一蓝一绿两只异色眼瞳。

  一抬眼,就把视线准准放到杨知水脸上,看他眉眼酷似故人,便问:“你就是那个孩子?”

  她嗓音竟出乎意料的好听,若光听声音,或许会因为只是个中年妇人,不过略微沙哑,也许因为刚醒。

  杨知水也同样用楼兰话回过去:“是。”

  阿姆罗向他稍稍一颔首,慵态不改,往旁瞥了檀湘子两下,第一眼瞥脸,第二眼瞥衣着,又问:“她呢?官府的?”

  “是的,”他说,“武德司,在查刁叔全家被杀的案子,不过在此之前——”

  “呃咳!”檀湘子轻咳一声剪断了他的话。

  她听不懂楼兰语,面前这两人一来一去也不知在嘀咕什么,就这么把她晾在一边。

  现在城中许多地方都布了武德司的人,而杨知水身上还挂着个从天网阁偷出的卷筒,一上街,就立即会成为一块明晃晃靶子。

  所以天亮之后,诸事不便。

  而天一亮,距离元崇鹤给定的七日之期就只剩最后一日,她心里始终燎着一团急火,实在没空等他们用家乡话叙旧,张口便问:“无极之乐,听闻前辈会配制?”

  阿姆罗本就是不是一张善脸,闻言把脸一撂,每一条皱纹里都刻满了不高兴。

  并用流利的汉语责怪道:“你这后生,随便打断人的话,好生无礼,你可知他是——”

  “月祝,”杨知水赶忙岔道,“无妨,随她的意。”紧接着,又转口说了一句楼兰语:“我不想她知道,并且希望你知无不言。”

  阿姆罗眯眼瞅着他,她眼皮虽沉,但一蓝一绿两颗眼珠子灵光得很,一下扫过来看着檀湘子,又落回到杨知水身上,觉得二人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气氛。

  “我的确会配,”她终于说到了正题,“而且,整个中原只有我能配出。”

  檀湘子遂问:“最近配过么?”

  阿姆罗脸上似有轻蔑之色,冷笑道:“倒是想配,但它的四味毒引只能在大漠中才能寻得,中原一味都没有,巧妇安能做无面的汤饼?况且,无极之乐是大恶之毒,在带给人虚妄的快乐后,他们无一不是败家殒命最终惨死,做这个东西到底有损阴德,十几年前便早已罢手,怎么?这毒又出现了?”

  檀湘子道:“是从塞外流入的,已经毒死了两个人,我想知道,这种毒它——”

  话到一半,阿姆罗胸前厚厚的毛毯突然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正哼哼唧唧地朝外拱,没两下,萌萌然冒出一只又尖又细的脸。

  “耗子!”

  檀湘子头皮猛地一炸,倏地往后跳了起来,差点就要甩出九节鞭。

  “呵呵。”阿姆罗见她被吓着了,得意地把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缝。

  这个坏老太,总算露出一派可以称为慈祥的表情,宠溺地看着怀里那张巨鼠一样的脸:“小瓜,醒了?”

  “……”檀湘子眉头一皱:小瓜?

  此时再去瞧,那个小瓜三拱两拱,前爪一伸,从老人怀里钻出毯子,长脸长腿长耳朵,堪称优雅地走出了被窝。

  原来是一只不到半人高的白色瘦狗。

  其实并非瘦,而是生来就是纤长尖细的体貌。

  这家伙见到生人爱理不理,乜斜倦眼,打了个哈欠,砸吧着嘴,去角落里喝水。

  想不到这老太太还跟狗裹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杨知水方才也被檀湘子带着吓了一跳,可也只是稍稍惊奇,远没有她那么大的反应。

  他还没见过有什么能让水阎罗这般失态,此时回头看她,难掩喜色地一笑:“哟,你……怕耗子?”

  在看清那原是一只狗后,檀湘子脸上早挂不住了,羞得红了,又恼得紫了,紫一阵红一阵,飞快地变换了几番颜色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说:“我想知道,无极之乐这种毒——”

  “啊唉——”

  那名叫小瓜的狗喝饱了水,撅腚抻了个懒腰,狗嘴大张,扯了一个很长的哈欠,又掐断了檀湘子的话,杨知水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

  她不想跟狗一般见识,沉气压下一团火。

  而小瓜好似天生被派来克她的一样,在她又要开口时,迈着纤细的爪子从她面前踱过,摆着细长的尾巴,擦过她鼻尖,来到杨知水面前,对着他的脸一通猛嗅,舔了两口,头回见面就热乎得像失散多年的亲人。

  檀湘子见他俩一见如故的样子,想要嘲讽两句,又顾忌阿姆罗,就凑近他耳边,冷冷一笑:“你可真是招畜生喜欢。”

  杨知水已经被她骂得钝了,特别能经受得住,脸上展开一团高深莫测的笑意:“我劝你啊,别说这种话,小心骂回自己身上。”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这话外之音,却看那小瓜在闻他身后的卷筒,忽然想到一事,当即问向阿姆罗:“这是细犬?”

  阿姆罗点了点头:“小姑娘还算有些见识,我人老了,鼻子不灵光的,有时就靠它帮我了。”

  檀湘子眼里顿增几分光彩:“细犬善嗅,嗅力是寻常狗的百倍,药商和香料商人常养来寻味,我怎么早没想到,前辈,不知这狗能否闻出无极之乐的毒?”

  阿姆罗沉默了一会儿,把小瓜叫到身旁,一边薅毛,一边拿乔:“那可不好说,总得先有毒物让它一闻。”

  檀湘子觉得难办:“残留在死人腹中。”

  阿姆罗毫不掩饰恶心之色:“人死了多久?”

  “六日,之前还有一个,可放了近一月,不能再留,已送去化人场了。”

  阿姆罗:“那恐怕很难,都死了那么多天,得多大的味儿?即便是细犬也难以分辨,再说,还怕污了我们小瓜的鼻子。”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疼爱,小瓜哼哼着撒娇,她便登时被戳了心肝似的,摸着狗头哄道:“哦哦哦,不去不去,我们不去闻那脏的。”

  看着他们一主一狗恩爱如斯,檀湘子无可奈何地翻了一眼。

  钟坤的尸体存在地窖尸房,已经开始腐烂,就算阿姆罗忍心让小瓜去闻,也不能真就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狗鼻子上,更别说这狗还娇生惯养的。

  但如果能有一线可能,她也不想就这么放过。

  随即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说服这老太,实在不行,就只能自掏腰包了。

  而这时,杨知水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月祝,适才在外间,我见到你有许多藏品,除了物件,还有犀角、虎牙、蛇皮这一类灵物,其中也不乏西域的蛇皮蝎壳,不知……可还收藏了无极之乐的引子?”

  一语落罢,檀湘子扭头看他,阿姆罗面虽不改色,但撸狗的手也停了下来。

  杨知水淡淡一笑:“月祝,我小时候就早闻你的大名,就算来到中原,你也是一贯的孤高,方才说,整个中原只有你一人能配出无极之乐毒,不知你可知道你说那句话时、自己的神情是怎样的?”

  提及往事,阿姆罗避开目光。

  “那是一种……”杨知水低头一想,脑海里迸出一个中原词,“……舍我其谁的骄傲。”

  老妇人垂目不语,只揪着狗脖子后面的一撮短毛发呆。

  杨知水继续道:“我想,像你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又这么喜好收藏,不会不留一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作为纪念吧?”

  她仍然默着,头更低了,先前那傲娇的老太像是变了个人。

  杨知水叹了口气:“月祝,其实呢,对于一个被驱逐的人,已经不配被这么叫了,但我仍称你为‘月祝’,是因为我觉得,想和爱的人在一起并没有错。而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些年都在暗中帮助你和你儿子的商队,不然,这几家香料铺子,哪能这么顺利?”

  他在说什么?檀湘子不太明白,应该是他们楼兰的事。

  而阿姆罗的儿子居然也没明白,只见老母亲神色有变,一头雾水地唤了一声:“阿妈?”

  片刻后,阿姆罗万般释然地一叹,对儿子说:“桑都,外面东南角那架子,顶上一层有个挂铜锁的楠木箱子,边上有节树疤的那个,你去拿来。”

  桑都应了一声,出去了。

  檀湘子看着杨知水,眼中满是疑问,但此时不好问,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余光里热热的,知道自己又在被她审视,就笑着来接住她的目光。

  两人视线轻轻一碰,她像见了火似的,眼前莫名一烫,忙撇开,不再去瞧。

  很快,桑都捧进来一个箱子,放在阿姆罗面前,老妇人在矮榻上的抽屉里掏出一大串形色各异的钥匙,挑了一阵,拣出一根去开锁。

  那盒子被打开的瞬间,老人心生一种久违的怀念,凝神盯了半晌,才用双手将那盒子供奉似的端起来,要给杨知水。

  桑都想来帮忙传递,被老人喝住了,她要亲自给。

  杨知水也不多言,伸手就去接,只见盒中又隔出四格,分别放着奇怪的东西。

  阿姆罗:“大漠黑蛇皮,琵琶蝎的干尸,野火棘,紫沙盐,无极之乐的四味引子,全在这了。”她看向旁边的狗,“小瓜,来嗅。”

继续阅读:第42章 嗅寻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美强冷她又被撩了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