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波斯绺
月将离2020-10-16 08:373,079

  洒金街,锦绣坊。

  斜阳渐落,秋霞将歇,路上行人加快脚步,赶在宵禁之前回家。

  方天在几十步外看到锦绣坊的伙计正在打烊,连忙穿街跑了过去。

  一时急切,与一个刚从那边出来的、戴着笠帽的男子擦肩一撞,两人同时停步,扭头相看。

  那人瞧见方天一身官服,少年英姿凛凛,便率先低头一抱拳:“冲撞官爷了,失敬。”

  方天心想原是自己撞上的他,他倒先道了歉,心里略生一丝惭愧,但也顺着他话,回道一声“无妨”。

  然而事后转念再想,刚才相撞的力气不小,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一个跟头翻了,此人非但毫不动弹,自己反倒被跄退了两步,看来那是个很有身手的。

  方天便想看看他面貌,可那人将帽檐压得很低,连个下巴都没见着,已经转身走开一段路,锦绣坊的伙计又在那儿催命似的谢客,他只得将念头作罢,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店门,要见刘掌柜。

  伙计们看他举着官符进来,也不好赶人,就请出掌柜的相见。

  方天在手掌上摊开一块方帕子,将帕子上的细线仔细送到掌柜的眼前,问道:“听说刘掌柜见多识广,请问见过这种线么?”

  刘掌柜刚一瞅那线,就眯眼捻起须来:“这是吹的哪门子风来?怎么都拿着波斯绺来问事儿?”

  方天一个机警:“还有谁来问这线?”

  刘掌柜往门口努努嘴:“喏,那人刚出去,带着笠帽的,也像你这样,光拿着一根线就过来问了。”

  而此时距刚才与那人相撞已经过了好几句话的功夫,想必早已走远,但应当还能追上。

  方天等不及细问线的详情,决定先去找到那可疑之人,锦绣坊又不会长脚跑了。

  他一个转身夺门而出,一跃来到街心。

  路上行人已是寥寥,逻卒掌起了灯,扯着嗓子叫人回家。

  方天随即朝那男子离开的方向张望过去,一下便将目光锁在半条街外的一顶显眼的笠帽上,当场拔腿疾奔,声势迅雷如风。

  而前面那顶笠帽走得不紧不慢,在还算稀松的人群里十分好辨,只是一个转弯拐进了下条街,短暂地消失了片刻。

  方天加紧去追,一面又直悔自己失察。

  这个天儿既没下雨、又无毒日,那人带着笠帽岂不可疑?还遮遮掩掩颇像是要将脸面藏起,又是来问同样一段线的,必定跟刁二之死有关。

  方天跟着转进下条街,这条街上只有五六人在走,那头顶笠帽的男人正在其中哼调慢行,对自己的追踪似乎毫无察觉。

  他沉下气,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去,到近处,一把搭上他肩,往下一拧将人转过来,掐着脖子往坊墙上一撞,当场扯掉他的笠帽,大声喝问:“什么人?”

  那人留着个八字胡,一脸惊恐,神色仓皇:“你、你你你,你想干嘛?”

  方天一听,立刻觉得不对,这家伙的声音就像猫爪子挠上了锅底,又尖又糙,身子骨也糠得一推即倒,完全不是刚才撞到的那个人。

  “八字胡”见他面露犹豫,便鼓起胆子质问回去:“光天化日,天还没黑呢,你、你就想打劫不成?”

  方天仍没松手,反倒抓得更紧:“为什么要戴笠帽?”

  “我、我爱戴什么,管你屁事!你快放手!”他被掐得脸色紫涨,惶然嘶吼,“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方天近看才发现,此人左颧黥面,难怪要戴斗笠遮掩。

  周围几个路人见了,急忙跑去大路上叫来逻卒。

  那边逻卒听到动静,持棍组队跑来,喝命方天松手。

  “武德司办事,”他严声大喝,“闲人勿扰!”

  这一嗓子喊得那些逻卒迟疑相觑,不敢上前,又不好就此走开,打着灯笼看清他的官服和腰间佩刀,才堪堪行了礼:“不知察事在此,不知有什么是小人能帮上的?”

  方天此刻已经清楚,自己的确抓错了人,也不知刚刚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认定是他,八成是因为那倒霉的破帽子。

  他死盯着“八字胡”,松开卡喉的手,转揪着他衣襟,极不甘心地问:“刚才去了哪儿?”

  那人听说是武德司的,逻卒又都对他客客气气,只得蔫了气老实回答,报了家便宜妓馆的名字。

  “去过锦绣坊吗?”方天又问。

  “八字胡”皱眉一耷眼:“官爷看我像是去得起锦绣坊买布做衣裳的人吗?”

  方天蔑哼一声丢开他,理了理袖子,冷冷道:“没你事了。”

  被错抓的“八字胡”惊魂未定,又听没自己的事,还见有路人指指点点地围观,顿时来了劲儿,扑通往地上一坐,大老爷们竟说哭就哭嚎起来:

  “什么叫没事了?你把我脖子都掐青了,哎哟,大家伙快来看啊,我命都要没了,哪能叫没事了?武德司怎么了?武德司就可以随便打人了吗?我戴笠帽犯法了吗?大家给我评评理,当官的乱打人啦!”

  逻卒头子上去呵斥,把灯笼往他脸上照,见他受过黥刑,立刻严厉地盘问起来,要带回衙门翻老底,这才灭了他的气焰。

  方天懒得多说半句,自己身上还有一堆事,压下一肚闷气,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又停下,觉得这气不吐不快,回过头来,反手扯着那人就往锦绣坊拽,逻卒们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闹得一路鸡飞狗跳。

  夜色也趁这时机悄然落幕,而在半条街外的矮墙后面,杨知水将整场闹剧尽收眼底,影子似的缀了上去……

  ……

  ……

  秋风骤起,落叶低飞,街上已无百姓。

  方天好一通奔波,忙完已经起更了。

  这个点儿还在街上走的,只能是巡夜的逻卒和身配官符的官吏。

  回到武德司,方天急于将事情告诉檀湘子,却听说檀都卫已经回家,他便又来到她在邻街的宅邸造访。

  来开门的是方顺。

  “哥?”方天问道,“他们说檀都卫晕过去了?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方顺将他领进来,边道:“下午在都察院晕倒的,被秦副卫送回来,灵都卫又找大夫来瞧过,说是操心过劳,幸而我们都卫底子好,开了两剂药,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方天一个停步,有些为难:“那我还是明天再来,让她好好休息。”

  “话虽如此,”方顺叹了口,“不过都卫之前醒了一刻儿,特意交代说,只要是任何人查到了消息,不论她是否睡着都要叫醒,唉,你查到那线的事了?”

  方天点了点头,四下回顾一圈,低声道:“等见了都卫再说。”

  虽说檀湘子与下属常在一处办案,但此时卧病在床,男子也不便进去。

  秦无风、方顺等人就在外间等着,方天被进带来,隔着腰门和屏风向里问候。

  一个姓容的嬷嬷进去传话,云墨儿一直守在床边,闻言,便将檀湘子轻轻拍醒,比手势告诉她有人来了。

  外间一众男人静静等着,过没一会儿,清楚地听到里间传来檀湘子的问话:“方天来了?查到什么了?”

  那声音竟是一如既往地清亮干脆,丝毫不显倦态。

  方天回道:“锦绣坊刘掌柜说,这种线因为绞法独特,由西域波斯国传入,所以叫做‘波斯绺’,不光是线,还可以编成穗子坠在衣缘作装饰。

  “因其样式华美,工艺精巧,价格自然也不低,曾一度风靡于城中贵户,达官贵人也皆以衣饰波斯绺为风尚。可后来,那唯一会编波斯绺的番子却辞了活,波斯绺也因此失传。”

  “辞了,”檀湘子在里间问,“为什么辞的?”

  方天:“那番子没说原因,只是要走,刘掌柜怕他是被别家挖走的,曾想重金将人留下,可他去意决绝,还自断小指发誓自己不会去别家,刘掌柜实在没了办法,才由他离开。”

  檀湘子有点惊讶:“断指发誓?一份活计而已,至于发这么重的誓?这是死了心要走,是刘掌柜亏待他了吗?”

  方天回道:“整个安京就他一人会绞波斯绺,刘掌柜捧他还来不及,不光没有半点亏待,甚至还打算把家里的丫头配给他,来留住他的人,这事儿后来也没成。”

  一旁秦无风问:“既然叫作波斯绺,那番子是波斯人?”

  “我也这么问过,”方天说,“可刘掌柜也不清楚,还说番子都是一个样儿,波斯人、楼兰人、突厥人,样貌或许有些不同,但若非经常与他们打交道,恐怕辨别不出。”

  檀湘子稍想片刻,问道:“这个番子什么来路?之后又去了哪里?对了,方顺,把今天番商的名册给我,或者你帮我看,有没有登在锦绣坊名下的?”

  方顺劝道:“都卫,名册都在司里,你抱恙未愈,时候晚了,赶紧休息吧,名册的事,赶明儿一早我查清了来告诉你。”

  檀湘子心中明白,便说:“知道了,各位辛苦,都请回吧。”

  她声音变得有些弱了,人也往被窝里坍缩下去,脑中嗡嗡乱响:看来刁二的死真与番子有关。

  “都卫。”方天忽然开口,顶着哥哥责备的眼神,硬着头皮说,“还有一事,属下觉得蹊跷,必须立刻告知……”

继续阅读:第29章 梁上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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