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云墨儿沉沉醒来，不知几时光景，只觉日影横窗，天已大亮，却不见檀湘子的身影。
她挂帷下榻，环顾屋内房中，桌椅茶盘皆已摆齐，可昨晚分明乱得不像样子，自己还打算整理，不知怎么就昏睡过去，眼下想来是檀湘子自己收拾好了。
她坐在桌边发了一会儿呆，茶盘里少了两只杯子，桌巾也不是平常摆放的模样。
转目瞧见，妆案上摆着一张字条，正要过去，背后突然“哐啷”一响，把她吓得从圆凳上弹起。
慌忙扭头一看，竟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无端从房顶上掉下，差点没把她劈死。
云墨儿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瞧，却认得这刀，是檀湘子终日藏在枕下的，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昨晚肯定出了什么事。
她随即展开字条一看，檀湘子留下草草几个字，说是去了武德司。
云墨儿出门来到院中，而寝院里居然一个人芽儿都没有，沿走廊穿过侧面洞门，才见着一个浇花的丫头，叫小双的。
便冲她一招手，用手势问：都卫几时走的？
“姑娘问都卫？”那小双忙走过来，朝寝屋看了看，“都卫出去了？”
她轻轻一点头。
小双奇怪地想了想：“我五更就起了，也没听上夜的婆子说见过都卫啊，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还想问你呢。云墨儿叹了口气，让她接着忙去。
而她总觉得，夜里檀湘子和一个男人讲了很久的话，还有说有笑很投机似的。
连秦无风都早早走了，什么人能在深夜来到水阎罗的闺房？
自己怎么一点儿记不清？难道是梦？
她忽然有些闷闷的，垂头坐在桌边，半晌没动。
……
……
武德司，凡水堂。
秦无风等一众察事早早点了卯、交办各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未见到檀湘子，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便派人出去找。
没多久，门外院中，只见一个人气喘吁吁跑进视线，还在外面就开始喊：“上她家问过了，都卫留了字，说是来武德司的，可这儿也不见人啊。”
李存善急急踱了两步：“昨晚不是说跟咱们在凡水堂见么？这都什么时辰了？到底上哪儿去了？”
秦无风不安地心忖：檀湘子向来是做事有回音、来去有着落，从不会像这样无缘无故没了消息，这是怎么了？
可千万别是遭了什么意外。
又难道因为昨晚自己那一番话？
今天是七日之期的第六日，她该不是心急，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吧？
正此时，堂外接连传来几声急喊：“找到了找到了！”引得众人纷纷转项，齐往门边围拢过来。
方天一个箭步冲进门，后面还带着一个察事，是被派去青羽楼监视柳千儿的其中一个。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不成话地说：“都卫、都卫在青羽楼，找着了！还有、还有东、东平王！”
众人：“找着什么了？东平王？”
……
……
昨晚，檀宅。
杨知水在檀湘子对面重新坐下后，张口就是两个字：“钟坤。”
檀湘子沉下目光：“我只说了无极之乐，你就知道是他，还说你与细作无关？你又怎么知道钟坤是被毒杀？”
杨知水：“我原本不知，是你说了，我才有些想通。”
檀湘子默然看着他，眼里满是怀疑。
“就知道你不信，这么说吧，现在安京满城风雨，无非就是被几宗案子闹的。”他伸出手，一根一根竖起道，“一，武德司土阎罗钟坤暴毙，二，风无影、也就是在下，夜闯侯府盗窃案，三，刁宅灭门案，还有之前你们不惜出关抓捕的突厥细作案，姑且再算一件，你所有的问题终归逃不出这四件事。
“二案和三案显然与毒物无关，剩下来的，有关第四件，你方才已经问过，从我这里没有得到答案，所以下个问题应该不会重复，只会是另一件事，也就是第一件，钟坤的。”
檀湘子仔细回想，的确是这道理，自己的思路被拆解得一干二净，还被嚼得这么头头是道，十分不爽，板着脸，不说话。
杨知水被她这么盯着，心里发毛，还痒痒的，闪开眼神岔话道：“原来钟坤是被毒杀的啊，无极之乐，怪不得，凶手很懂毒，怕是查不出来了。”
檀湘子冷笑：“我看你也很懂。”
“我不懂我不懂，”杨知水一阵摇头如浪鼓，“但我知道安京城里有个人，应该也是唯一一个能调配出无极之乐的人，想知道是谁吗？”
他胸有成竹地卖关子，指望檀湘子求问。
而檀湘子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那人名叫阿姆罗，是个在安京拥有六家香铺和药铺的楼兰人。”
杨知水期望落空，眉梢耷拉下来，百无聊赖地拧了一圈脖子：“嘁，原来你早知道了。”
檀湘子原本也不知道，或是说不确定，可看他那副样子，自己便坚决不能输了阵势，暗中较着劲呢。搜索记忆，报出了一个番商的名字，也只有那个人才能有足够的条件可以配出无极之乐。
如果自己下午没有晕倒，那么此时已将那人拿来问话，搞不好连凶手都抓住了。
檀湘子想到此处，气气地掀开一个杯子，要倒水时才想起壶空了，又气气地把杯子扣了回去。
杨知水见了，轻轻一笑，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从手心中摸出一块金币，转眼移到指背上灵活地翻滚着。
一边又慢声说道：“不过么……会配毒，并不意味着会下毒，就像厨子，会做菜，但不一定是给自己吃的。”
檀湘子目光随着金币流转，冷眼一哼：“歪理邪说，雕虫小技。”
“呵。”杨知水随即一个弹指将金币抛起，她追眼去瞧，但见上方空无一物，那金币却是凭空消失了。
再落眼回来，又见面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杯清水，正是刚刚翻过的那杯子。
杨知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端端落在杯前：“请。”
檀湘子脸色一顿，想不到这番子还会变戏法。
再想过后也不意外，他不早就在侯府堂屋顶上来了一出大变活人么？比起那个，眼下都是小巫见大巫。
“我不喝，”她两眼往下一扫，“里面一定有毒。”
“是啊，”杨知水便探身拿过水杯，“糖人也有毒，水也有毒，一片好心喂了狗。”说罢，一扬脖子喝了。
檀湘子知道自己和秦无风的对话全被他偷听了去，那之后和墨儿也更不必说了，一举一动全被他窥尽，自己却连他叫个屁也不知道。
问是问不出来的，他八成也只会用“风无影”来搪塞。
檀湘子手中一用力，瓷片“嚓”地裂成两瓣，被她甩甩手、搓到地上。
“跟我走。”杨知水也正巧落了杯，站起身。
檀湘子：“去哪儿？”
“去找那个能配出无极之乐的人。”
是时已近人定，窗外木叶萧萧，飘过一阵淅淅沥沥，不知是风声，还是雨声，几丝凉薄的寒气从窗缝中侵进来，叫人只想赖在屋里。
檀湘子把眉一蹙：“现在？”
杨知水看了看她：“你是想等天亮后叫上几个察子一同过去，摆官阵走正经路数么？对别人或许能行，但对阿姆罗，我劝你们也别费那劲儿。没有我，你们根本问不到一个字的真话。而我，自然晚上出门更方便，你知道风无影还有另一个名号么？”
檀湘子眨眼一想，从没听吴修远提过，此时并也无反应。
杨知水展肩轻轻一呼，缓缓张开双臂，松垮的黑斗篷垂落下来，姿态颇有几分端方的豪迈气势：“……是夜里的王。”
檀湘子：“……”
杨知水：“…………”
“………………”
屋里气氛凝了半晌，两人相顾无言，只对着眨眼。
而后，她才说：“俗称蝙蝠精？”
杨知水僵住酒窝里的微笑：“……”你再说一遍？
檀湘子看他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不禁含笑一抿嘴，转眼恢复了冷肃：“看来你认识阿姆罗，你是楼兰人？”
杨知水答非所问：“你得保证，我帮你抓到杀钟坤的凶手，你就助我为刁叔报仇。”
“这是自然，”檀湘子一口答应，“可上头定了时限，后天落日前必须拿人归案，你有把握么？倘或晚了，我自身都难保，又何谈助你？”
杨知水往外一指：“那现在就得动身。”
他绕过屏风，刚要抬手开门，耳根一动察觉屋外有人，便对檀湘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