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月将离2020-11-29 08:313,100

  一年后。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

  姑苏城,柳枝河,百花桥畔戏雨楼,青楼姑娘百无聊赖地挂在阳台的美人靠上,爱唱不唱地嘤了几声。

  江南的冬天最是难熬,雨雪湿冷,寒气刮骨,一丝丝地渗进人的骨头缝里。

  “月桥花榭……锁窗朱户……”

  她裹紧裘皮,唉声叹气地美着,又孤芳自赏地浅唱低吟,在寂寥沉闷的深冬里格外清澈,仿佛一丝微不可察的春意。

  忽而,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晃悠悠驶过一门桥洞,朝这边漂来。

  “只有……”女子一顿,眯眼去看,唱声也弱了下去,“春知处……”

  她虚目瞧见那乌篷头上翘着两只大靴子底儿,有个人双手枕脑躺在里面,脸上盖了一只破斗笠。

  此人肩宽体长,姿态豪迈,颇有几番英雄气概,心生撩拨之意,抿嘴润唇,又开了玉口,有意回腔转调地去勾他: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

  船中的男人果然挑起斗笠,露出一个胡茬微蓄的下巴,黝黑,方硬,翘起一边嘴角,笑道:“青玉案,唱得好,再来个。”

  女子听他声宏气猛,阳刚如日,便银铃般地笑着打趣:“大相公,没皮没脸的,躺着白听了不少辰光,奴家可是按字论赏的。”

  寻常男子一准捺不住,定要借讨价还价之名与她多调几句闲情,一来二去,合了心意,便登上楼去春宵一刻。

  可这男的听了,却倏地收起笑脸,把斗笠一压:“缩胚。”便叫船夫驶远了。

  女子勃然羞恼,到手的肥鸭子不光飞了,还甩她一脸粪,此气不能忍,她立刻跳起来,指着船尾咬骂了几句。

  那骂声噼噼啪啪,倒豆子似的泼辣爽脆,一股脑倾进了柳枝河里。

  男人盖着斗笠,哼着悠悠然的小调,两岸传来街头巷尾的吆喝,桥头煎豆腐摊的香味、街角剪子铺的霍霍、沿岸青楼中的欢声荡语,到处浮动着热闹忙碌的烟火气息。

  柳枝河过来是桃花坞,桃花坞向东是能仁寺。

  能仁寺后有个埠头,小船稳稳停好,男人付了船钱,拿起一根用布包裹的长棍,准备上岸。

  埠头边,有个打衣服的胖嫂嫂,远远的光听嗓门就知她长得足斤足两,以及她手里抡得呼啸生风的棒槌,那棒槌打完衣服还能打孩子,孩子嚎得刻骨铭心,哭声惨得十分别致。

  那小孩儿一边忙着哭,一边还抽空从兜里底下看了从船上下来的男人一眼,便立刻收了哭声,拖着鼻涕问向他娘:“阿娘,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头发?”

  胖嫂嫂瞄了瞄,呵斥一句:“别管别人!”

  男人听了,蹲在男孩面前,一根食指撑起笠檐,裂开一口白牙,笑眯眯地对他说:“因为杀人会掉头发哦,杀一个人,掉一根头发,所以……”

  他说着,摘下斗笠,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配上黝黑的肤色,像一颗形状好看的卤蛋。

  男孩吓了一跳,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娘举着棒槌过来,又气又怕地瞪了男人一眼,看他面容俊朗又满脸阳光的笑容,好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孩子说这种话,但也不敢多计较,赶紧拉着孩子走了。

  光头男人一直微笑地看着娘俩离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珠挂上脖子,抬手低念:“阿弥陀佛。”

  他就保持这种姿势,经过了能仁寺,一路上遇到僧人和小沙弥,就谦逊地和他们互礼。

  能仁寺过去不远,有间热气腾腾的茶馆,常有僧侣来此歇脚喝茶。

  所以光头男人掀帘子进去时,里面满堂的客人只是往门口看了看,便继续津津乐道着一些从安京传来的旧闻。

  “那定海侯郭文昌,去年被风无影那么一扒,事情一下就闹大了,圣上下令开始彻查,姓郭的不知好歹,这么个节骨眼上,还要暗中派人去东海除掉那帮海霸,殊不知都察院早有人过去调查了,一头撞在刀口上,那些海霸立马就把姓郭的给卖了,将他当年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全招了出来。还有他那个傻儿子也没落跑,结党营私,父子俩一块儿入狱,爵也被剥了,府也被抄了,郭家这就算是完喽。”

  男人找了张空桌,把布包的长棍轻轻靠在墙上,理理衣袖,泰然坐下。

  隔壁桌有人发问:“郭小侯爷是怎么一回事来?他不就是个靠爹的纨绔?还结党营私了?”

  那人答:“要只是欺男霸女,那倒还算小事,可都察院有位晏知事,硬是顶着压力,将里里外外查了个透彻,据说郭小爷在外面的所有花销都算在了一位王爷头上,至于哪一位,邸报上没写,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是及时断尾了,才没被郭家牵扯得太深。”

  众人议论了一阵,又有人问:“诶,不都说那风无影是揭贪官扒污吏的侠盗,怎么这回只挑了郭文昌一个人?之后又没了踪影了吧,这一年来都没听说他出现,神出鬼没的,也不知抽的哪门子风。”

  男人低低一笑,眼神忽地往旁一斜,发现茶客中的一些异样,不露声色,轻啜了茶。

  寻常的客人们对此毫无察觉,七扯八聊,没一会儿就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还记得,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武德使被斩于神龙门下,哪知是他一手诬陷的靖北侯。”

  “靖北侯?是姓冯吧?姑苏冯氏,就是从我们这里发际的那个?”

  “是啊,那冯家老宅就在城北永元弄里,出事后,安京的侯府被查,这老宅也早易了主,听说里面闹鬼哩,现在也没人住了,如今物是人非啊。”

  那边正说着,茶客中有几人慢慢起身,同时往墙边上一个黑和尚那桌走去,气氛有些令人不安。

  为首那人,面孔阴郁,默默无声,披散一头黑发,手里拎着一把将近一人长的窄刀,坐到了光头男子的对面。

  “金阎罗,”他沉声说道,“别来无恙?”

  金阎罗洪错摸了一把光光的卤蛋头,余光一扫旁边围住自己的四个人,又定睛看向他道,懒懒地笑道:“原来是封老弟,你怎么还没死?”

  封一烛不扯别的,直问:“她在哪?”

  洪错微微一转脚尖,朝向布包长棍的方向,口中问道:“谁?”

  “明知故问。”他一语落罢,手中苗刀连鞘劈来。

  洪错侧身一避,抬手掀桌,脚尖顺势挑起长棍,直中一人面门,将他打翻。

  裹着的麻布在空中落下,露出里面一根金光灿灿的,棒头镂空,里面有一小球,一抡即会发出尖锐的哨音。

  封一烛一刀斩开桌面:“呵,哨棒。”

  洪错反手旋棒,哨声呼啸而出,长棍铿锵砸地,严面以待。

  在富庶平和的姑苏城里,谁也没遇到过这种一言不合就砸店的情况,茶馆里客人伙计瞬间一跑而空,跑去路上喊逻卒。

  掌柜的一头跑,一头悔恨:当初就该挂上那个“要打出去打”的牌匾,这下可好,店里还不知被造成什么鬼样哩。

  店中,封一烛带来的四名刺客已被洪错打倒三人,又是迅雷一棒劈来,仅剩的一名手下当头遭夯,步子一歪,哐啷倒下。

  洪错连下四人,大气不喘,哨棒一指:“就凭你,也想抓我?”

  封一烛双手持着苗刀,往胸前一横:“我不管你,我只抓檀湘子一个。”

  “那你就去找她!”洪错爆呵,“他娘的干嘛来惹我?”

  长棍与长刀绞杠在一起,砰砰哐哐,阵势骇人,两人一面要打,一面还要说话。

  封一烛:“我知道她来姑苏见过你,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就再不找你。”

  “都说了不知道!”

  洪错将哨棒使得气势如虹,呼啸生风,接连将地板砸出一排坑,龙骨塌陷,整片地板蹭蹭开裂,他落脚时用力一跺,地板直接塌陷下去,身子不防一歪。

  封一烛瞅准一丝机会,两手握刀腾空跃起,在半空旋了个身,对着洪错挥刀砍下。

  洪错当即扬棍,截住赫赫凶猛的攻势,蹬步直上,又跟他干了起来。

  两人从墙上打到梁上,难解难分,如二虎争山,房屋震颤,整个茶馆被造得凄惨不堪。

  突然,从旁射来一簇疾镖,锵地打偏了苗刀刀锋,紧接着又是两镖,一支扎在封一烛后背,另一支扎进了他的大腿。

  这两镖力道极大,几乎整根没入了身体,封一烛虎躯一震,闷声吃痛,撑刀跪了下来。

  洪错打得正酣,对这突如其来的帮忙不以为然,还啧了啧嘴,觉得有些扫兴,看了窗外一眼,那边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影,冲自己招了下手。

  正此时,屋外冲进几个逻卒,见现场这般凶残,谁也不敢上前,只挤在门边警告。

  洪错轻嗤一声,从另一边的后门大步走了,甩开了逻卒,到后巷与从屋顶上下来的男人碰面。

  “果然是封一烛,”洪错说,“陷阱很有效。”

  男人戴着短檐笠帽,抬脸露出一双深邃的蓝眼:“镖上有毒,这回他死定了。”

  讲完,转身看向后面走来的一名女子。

  女子手里攥着根糖人,舔了一口说:“味道不错,但比不上胡万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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