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冯、元
月将离2020-11-13 08:133,493

  辰巳交替之时。

  每天的这个时候,东平王府都会陷入令人紧张的不安。

  六只獒犬张牙舞爪、狂吠不止,每一声亢吼都震得人心惶惶。

  只有一人乐在其中。

  卫宵走过去,揣袖站在圈栏外面,只轻轻一个瞪眼,里面六张鬼罗刹一般的狰狞面孔登时服帖下来。

  獒犬们不出声儿地拥到他面前,低下头,摇尾巴,才像是条狗了。

  他挨个儿点了名,每叫到一个,那狗就吠上一声,乖巧地伏地卧下。

  当六只獒犬全都眼巴巴地齐望着他时,卫宵便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叫人扔进去一只活羊羔子,犒赏它们的顺从。

  接着,他就在三丈远的地方,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獒犬们吃早饭。

  他津津有味,似乎那种争抢、撕裂、血肉模糊是尤为下饭的。

  等卫宵吃饱了,就撑头倚在圈椅中,欣赏獒犬们满脸猩红的贪婪。

  这时,一直等候在旁边的一个办文差的侍从才欠身走来。

  他虽然见惯了六獒分食的场面,但那凶狠交错的犬牙就像咬在耳边似的,一下一下,听得头皮发麻,无论看上多少遍,仍不免发憷。

  他刻意背对圈栏,面向卫宵行了一礼:“主君,查到那白色细犬了,犬主人住在游番街,是个卖香料的番商,城中六家香料铺子都是他们家开的,东家名叫桑都。”

  卫宵像没听见,眼睛松散惬意地盯着滚到地上的羊眼珠子,看着它“噗呲”一声被迫不及待地吞进獒口中碾碎,血汁四溅。

  仿佛那多汁的肉球是爆在自己口中,他的舌尖在牙齿后面仔细搜索了一番,意犹未尽,往前指了指,问向侍从:“你说,细犬和这獒犬,若是同笼相争,谁赢?”

  那侍从想也没想:“自然是身高力强者赢,主君的一只獒,顶三四只细犬还绰绰有余。”

  这种奉承听得累了,卫宵懒懒地冷笑一声,一脚踩着牙条,两手搭着月牙扶手,把圈椅坐得满满当当:“今早朝上,什么样儿了?”

  侍从欠身回道:“所有朝臣一早就等在宫二门外,无一不是带着折子要在殿上为武德使说情的,连凉王也抱病而来,抬了个步辇坐在前面,还有北静王和杜宰相,三位辅臣全都齐了。”

  卫宵没大意外,淡漠地问:“圣上怎说的?”

  “圣上压根就没露面,还让骁龙卫围了懿宁宫,对外臣宣称太后体恙,叫大臣们都散了,一班老臣当场就嚷起来了,喊请圣上遵祖制、守国礼,圣上就是不出,晾着人,只怕是直到现在还有大臣在那儿跪着呢。”

  “这孩子,”卫宵从鼻底轻嗤,“独子就是任性啊,不愧是我们卫家的种,不过还是年少轻狂了些,以为拿着个骁龙卫就拿得了真权,让他玩玩吧,玩不过,孩子自己就收了,又是一出闹剧啊,难为他元崇鹤一把年纪了,还被这么折腾。”

  侍从又道:“主君,属下听闻昨日就有大臣聚集商议,他们打算先搬出先帝遗命,再请太后出面、并三位辅臣和御史大夫联合上奏,驳斥圣上此举置礼法于不顾,以僭越之名削去赵之非指挥使一职,由禁军代替骁龙卫暂守皇宫。

  “即便那武德使的罪名是真有其事,圣上没了骁龙卫,又由太后从中开导,也只能循规蹈矩,将案子转交三司会审,到那时,什么轻重缓急,便都可由人控制。”

  “呵,”卫宵擎来一盏茶,“想得挺好,也该是如此,就算武德司这次能够保全,也必然元气大伤,再过几年,圣上加冠亲政,就没他们什么日子了,圣上这次虽是鲁莽,倒也帮我们拔了刺。”

  “主君说的是。”

  卫宵的表情并没轻松太久,隐皱的眉间显出一些忧虑:“可这孩子这么小就决绝至此,堪称雷厉风行,日后恐怕……”

  他转而沉下脸,让侍从近前,低声命令:“你再去查,圣上到底是怎么知道当年冯京墨的是起冤案?是看了什么,还是有人告诉?本王要知道,这事儿是因谁而起,务必查清。”

  “是。”

  ……

  ……

  都察院。

  晏玉涵欠过身子,缓缓向对面杯中斟茶,一边问道:“老师以为,圣上会如何处置武德使呢?”

  他的老师,也是当朝右都御史,整座都察院的首官,姓李,年底就打算致仕归隐,想不到临了前竟出了这趟子事情。

  李御史长叹一声,将在万年殿前说过的话再拿出来反复嚼着。

  简而言之,就是武德使身为帝师、辅臣、一司之长,功绩卓著、位高权重,不能轻易贬黜,更不能强行下狱。

  纵是他真有罪,这么大的要员也该经过三司会审论定,而绝非像现在,连人被关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李御史:“联名的折子已经拟定,杜相与连为师在内的三司首官都落了款,刚送去给北静王过目,之后就是凉王和太后,圣上这么做,实在是太……唉……”

  他收了声,用摇头和口型表达出隐晦的不满:胡闹。

  突然,屏风后传出轻轻一声响动。

  李御史上了年纪,耳朵不大灵光,未察觉半分,只顾愁眉不展。

  晏玉涵却将那声音听得明白,知道是惠谦在那儿扒墙根呢,也不理会,又问:“那几位察事都卫,现在有消息么?”

  李御史慢慢摇头:“树倒猢狲散,武德使这棵大树倒下了,那些个小猢狲们也都不知散到何处去了,有人打听回来,说京城各路衙门的大牢里都没见着他们。

  “为师便想,他们兴许是被关进了天子私牢,也只能是那里了。而金阎罗洪错,早先一月去江南查案,因此躲过一劫,不过赵之非已经派人满天发出了海捕文书,洪错很快也会被缉回。

  “武德司被封了,一个人都进不去,无凭无据的,到时还不知怎么查审呢,况且,天网阁里那么多卷宗案牍,不能没个照应的。圣上总不至将那空着,为师想,最好能由咱们都察院或大理寺接过来,不能叫那从太祖以来的心血白白流走。”

  老爷子慢慢吞说着,听到”天网阁“,晏玉涵脑中沸腾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老师,当年靖北侯冯京墨与武德使元崇鹤,两人是有什么过节?以致元崇鹤要那样去构陷?”

  李御史抬手止住:“此案尚未彻查清楚,单靠圣上一人的说法,并不能证实那是构陷,不过,冯元二人的确有段陈年旧怨,还在安京城中闹出一场风波,说来话长,为师就简而概之吧。”

  “老师请讲。”

  “二十年前,冯京墨是年轻有为的世爵子弟,子承父业,镇北靖边,为我大肃驱逐突厥游骑,二十岁就屡立战功,颇得先帝赏识,后来调任回京,成家立业。

  “而元崇鹤,世人鲜少知其出身,只知是三十多岁及第的新科状元,一试成名,而他明明可入大理寺为官,却偏偏进了武德司,那会儿,武德司的名望和地位还远不如现在,谁也不知他为何屈就。

  “身为状元,三十不到五的年纪十分抢手,自然有许多上门求婿说亲的人家,其中甚至包括凉王的嫡幼女,可他偏偏谁家都不去,只在武德司守着。所以,许多人都在传,他是因为前武德使的独生女才进的武德司。

  “然而众所周知,那姑娘后来嫁与的,却是刚刚继承靖北侯爵的冯京墨,据说两人是在皇城灯会上遇见,一眼定下终生,两情相悦,终成一段佳话。嗐,我一个门外男人,知道得也不多,更不好去打探什么,也就这么些了。”

  老爷子说着有些难为情,晏玉涵投之以礼貌的微笑:您老知道得也不少了,还一眼定终生呢。

  李御史生硬地补了一段:“还不就是我家闺女嘛,她那一阵子成日里在家念叨,念得我都烦了,也才知道还有那么回事,女孩子家家的,说这些也不知羞。”

  晏玉涵继续保持微笑。

  他干咳两声,喝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也没听元崇鹤有什么事,还同以往一样,给先帝做些杂活,唉,要真就这样平静下去,倒也罢了。

  “有一年,先帝微服南巡,元崇鹤随驾出行,路过寿州时遭遇叛贼行刺,元崇鹤不是习武出身,却当仁不让第一个冲上去护驾。而在场的人后来说,他那哪里是护驾,分明是一心求死啊,豁出去了的跟刺客拼命,刺客都怕了,最后还是没死成,被断去一臂,居然保住了命。

  “自那以后,他深得先帝信赖,成为近人亲信,不好说他这是纯粹的忠心还是心存投机,总之有了先帝的提携,他一路平步青云,短短三年就被擢升为武德使,与冯京墨相见于廷上。

  “两人政见时常相左,在万年殿上针锋相对,弄得场面十分尴尬,而有那么一次,冯京墨出言激烈,得罪了先帝,被贬去北境守边。

  “而那个做了冯夫人的姑娘,早年生产时落了病根,身子日渐衰微,没出一二年,也就没了,走时,冯京墨还不在身边。

  “至于后来说他的那些谋反罪名,为师至今都是不信的,他不至于,元崇鹤也不至于下那样的黑手,包括你说现在,又说冯京墨当年是遭他构陷,为师也不能就这么信了——嗯,这云脚咬得好。”

  他说这么久,晏玉涵不紧不慢捏着茶筅,细细点起茶来,还把茶沫给老师看,接着就直接奉去了茶,边道:“这么说来,两人倒也不算恩怨,顶多是些龃龉,的确不至于,可如今是谁又将事情翻了出来?是为冯京墨报仇么?”

  李御史轻啜一口茶,闭目回甘,舒眉长吁:“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真相如何。”

  ……

  ……

  大肃皇宫,幽兰宫。

  十五岁的卫泽,形貌白朗,清癯得不像个帝王,眼底藏锋,也深沉得不像个少年。

  他坐在宽大的龙头交椅上,就像一只插在华贵铜壶里的春天的小青麦,青涩、稚嫩、生机盎然,又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那儿。

  有臣子深夜到来,他抬眼瞥了过去,把双肩一松,忍住一腔急切,用平静的声调说:“你终于来了。”

  来人朝少年俯身拜下,一席黑袍熨得顺滑无皱,低头时,唇边的鲶须飘然一动,随面庞深深地埋了下去。

  “灵玄机,”那人叩首,“拜见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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