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装着遇光即焚的秘密?”
杨知水一个紧神,缓缓站直,侧身而立看着他,没有回话。
檀湘子则把周围他的手下全部收进余光,以防这个龙万里另有歹意。
龙万里摆了一下手:“你们别误会,龙某没有窃探的意思,只因这火砂是我手底下的一门生意,故而能听出它的声音。也知道它们会被用来保守秘密,一旦装着秘密的匣器被人强行打开,那这火砂就会作为最后一道保护,遇光即燃,与秘密俱焚。”
杨知水问:“你还卖火砂?”
龙万里道:“为了保守秘密,不少人都愿意付出昂贵的花销。眼下既然遇上了,龙某就多问一句,小兄弟,这匣中的秘密是你的?还是你偷来的?”
杨知水冷声道:“与你无关。”
龙万里笑了笑,背手往旁走了几步:“一般来说,火砂所放置的匣器一定设有隐蔽的开启之法,龙某猜测,小兄弟之所以不辞辛劳地随身携带,大概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启,想要寻觅方法。”
杨知水:“你有办法?”
他缓摇了摇头:“龙某只是卖火砂,并不是做匣器的匠人,也不懂如何拆解机括,不过倒是知道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破解之法。”
“在火砂焚烧前,”檀湘子接上他的话,“记下所有内容。”
龙万里立刻用手指了她一下:“檀都卫所言甚是,龙某也听说过一位有此非凡脑力之人,就在安京城中,与你檀都卫还有不小的关联。”
“灵玄机,”檀湘子漠然道,“我们不会去找他。”
龙万里想说的的确是灵玄机,而他也听说过一些内情,想必这两人已经闹翻了脸,就转了话道:“天下之大,殊不知安京城外,何尝没有这样的人物呢?”
杨知水:“你是说,还有别人能一目千行且过目不忘?”
“小兄弟如果非要这么想,也可以。”
“别绕弯子了,直说吧,要多少钱,你才能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龙万里大笑了几声:“小兄弟爽快,不过龙某不缺钱,也没有人能用钱让龙某替他做事,若非要说缺些什么的话,恐怕就是普天之下、为人所求之不得的任何秘密与消息,那些,可比金山银山要值钱,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就看你给的值不值。”
杨知水有些猜到:“你是指……”
“没错,”龙万里眼神往下一瞥,“我要你用那匣中的秘密来换。”
杨知水:“……”
……
……
半晌之后,杨知水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张纸,檀湘子上前问道:“你都告诉他了?”
他盯着纸上的字,神情有些凝重:“嗯。”
檀湘子朝屋里看去一眼:“他会不会骗你?”
龙万里的声音朗朗地跃出了门:“檀都卫大可放心,若龙某连这点信誉都没有,还如何在世上立足?各路弟兄又如何会死心塌地地忠诚于我?”
说完,他人也站到了屋外。而两旁手下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死心塌地,纷纷朝他欠身效忠。
杨知水:“那你怎么知道我的话就是真的?”
龙万里展齿一笑:“方才九一前辈说过,你酷肖他的一位杨姓故人,我便对你深信不疑,而那一位高人的名址,我都写下了,你大可相信。”
“姑苏?”檀湘子看了看那纸,不禁蹙眉,“江南这么远,快马昼夜不停也需十日。”
龙万里:“既知路途遥远,那便尽快启程吧,出了安京往南,龙某的九通镖局会派人在路上接应,确保将你们送至姑苏,等二位获知了卷轴上的秘密,便用飞鸽密信传一份给龙某,这样,才算作完成交易,龙某也在此保证,会把卷轴里的事烂在肚子里,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话虽如此,可他们俩人连出城都还是个难题。
京城是九通镖局的总号所在,每日都有上百辆马车进出城门,但眼下非常时期,城门盘查得紧,两个兵查一个人,根本没有人能蒙混过去。
龙万里不想这个冒险,只能承诺他们在出城之后,才可以获得自己镖局的帮助。
至于如何出城,并去兽苑救出云墨儿,就得与那帮刀尖舔血的奴贩合作。
而他们提出的条件是……
正在这时,海地带人回到一掷庄,匆匆见过了院子里的人,便往账房跑,翻出一本账簿对杨知水道:
“刚上罗赞家里去看过了,那屋子果然早在几年前就转手易了主,现在的屋主说自己是从一个番人手中买下的屋子,那番人也的确断了根左手小指,屋主还留着一份房契,上面摁了手印。”
他说着,把那房契展开,又翻着账簿,一边道:“我记得曾在前边赌台见过一个断小指的番人,有点邋遢,三四十岁,一脸黑胡子,或许更老,四五十岁,他欠着我们的账,这不,画着押呢,叫胡三巴,呵,估计是假名,但愿他用的是同一根手指。”
随后,将两枚手印靠近一比,都是拇指印,而一圈圈红色的螺纹上,也全都斜着划过一道道极细的、清晰的划痕,像陈年的茧。
檀湘子:“这很可能是编波斯绺的时候落下的,不会有错,二者是同一个人。”
“齐活。”海地笑着一敲桌子,“我知道那老东西住哪儿,往西的一条破巷子里,不远,两炷香就到。”
檀湘子:“我跟你们去。”
“别。”海地拦住道,“东平王的人都围在街外头呢,你们出去就是找死,我把人给你带过来问话,顺便逼他还赌债。”
檀湘子点头一谢:“有劳,记得搜搜他的屋子,看有没有镶金色波斯绺的衣服,沓了线的。”
“得嘞。”他转头叫上几个人,昂扬地出去了。
奴贩老何老王很快也听说了这事,被馒头领着,带上一众弟兄,过来快活街一起等消息。
可两炷香的路程,往返也就半个时辰,海地他们中午前就出去了,将近傍晚还没回音。
就算找不见人影,也至少会派人回来传话,十有八九是出了什么岔子。
山天坐不住,又叫四个人去找,自己在门口点起了一炷香。
不久,两炷香后,他派去的伙计一边骂娘,一边闷头往回跑,还背进来四具尸首,往地上一放,正是海地和他的弟兄。
山天一下子跪了,在海地身旁不知所措。
“这……”龙万里走过来,质问:“人怎么好好的死了?”
一个伙计惊魂未定,满头大汗:“我们到那儿时,院子门掩着没锁 ,进去一看,他们就死在屋里头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你一句他一句地说着。
大致就是四具尸首也均遭一剑封喉,被整齐地排在屋中,凶手早跑得没影。
而死的几人虽不算什么高手,但都是快活街的扛把子,四个人加起来着实很难对付,更别说对方以少敌多。
檀湘子听了,觉得这和刁宅的情况十分相像。
她蹲下查验伤口,果然也颇似刁二喉上的致命剑痕,甚至感觉连长度都一样。
用剑需要灵活的技巧,而且伤人有限,而刀只消劈砍就能给对手造成巨大的创伤,所以这个年头,使刀的人远比使剑的多。
她认为这不是巧合。
“还有这个,”一个伙计拎着一件厚重的黑袍,“这是在胡三巴家里找到的,就挂在旁边,黑袍子,金绺子,绺子沓了线,你们看看。”
杨知水立刻上前,把自己收着的波斯绺残线拿过去比较。
断处很像,成色很近,几乎可以确定这丝线就是从衣服的绺子沓落下来的。
而且这么多巧合加起来,没人觉得它还是巧合。
“应该就是他,”杨知水说,“胡三巴就是罗赞。”
老何立问:“那他现在是跑了?”
山天愤愤地一捶地:“过去这么久,他如果要跑,很可能已经出了城。”
“光天胡日,敢杀快活街的人,就是跟我作对!”龙万里大手一挥,“来人!通知城中所有弟兄,叫他们放下活,全都给我去找一个断了左手小指的番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广罗大众的力量一旦被发动起来,效果是惊人的。
更别说那个胡三巴,不、罗赞,他还有易辨的特征。
被发现时,他正想将自己的整个手掌连根剁掉,不过没来得及就被人摁住了。
在宵禁之前,他也终于被绑到了一掷庄,蓬头垢面,身上还挂着一支剑。
山天劈头给了他一拳:“说!是不是你杀了海地?”
胡三巴啐出一口血,恶声恶气地说:“我的账还没到期,他提前来收,不守规矩,我就宰了他。”
山天又是一拳砸下去,直把他眼角打爆了血。
接着换老何上前,厉色呵斥:“罗赞!”
胡三巴一愣,顶着半张肿脸,艰难地把头抬起:“我认识你?”
老何质问:“城南八宝巷,刁宅,可是你灭的门?”
他竟想都没想,坦然承认:“是啊,你想替他报仇?”
“为什么?”
“不为什么,拿钱办事。”
老何脑中轰的一炸,一记大脚踹上他的脸:“谁指使的?!”
胡三巴不怕反喜,阴森低笑了起来,还贪婪舔着嘴角的血,眼里充斥异样的疯癫:“你猜。”
老何又要出手,檀湘子喊一声“住手”,老王忙上去把他拉开:“别打了,人死了,就什么也问不出了。”
胡三巴听见有女人的声音,便扭头去瞧,眼睛被糊了血,也瞧不清,只冲那个方向咧开一嘴血牙。
老王底下一个五大三粗的伙计走过来,掐着他下巴:“我现在好好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要杀就杀,”胡三巴笑开满口红牙,“问那么多干嘛?”
那伙计就抽出他的剑,用剑背拍了拍他的脸:“说,不然,我有一千种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行,那我就说呗。” 胡三巴轻轻松松地笑道。
满堂都静下来等他的话,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道:“他啊,是你们惹不起的人。”
说完,突然飞身往刀口上撞去,狠狠一抹脖子,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