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水带着小瓜,矮身藏在偏僻的院墙角落,翘首望天,等得头都快掉了。
终于,密布的乌云下,凌空飞出一个黑点,越来越近。
那金枕黑雀在空中兜了个圈,扑簌簌落将下来,站在小瓜的脑袋上,冲杨知水眨巴两下豆眼儿。
他见到黑雀,松了口气,又等了一会儿,却见后面并没有跟来人,就忍不住发问:“她人呢?没找到吗?”
黑雀一听,也回头看了看,怔怔地一歪脑袋:“叽咕?”
杨知水连蒙带猜,成功破解了它的鸟语,便问:“你是找到她了,但她没跟上?”
黑雀突然静止住,停了两三息,又低头一啄,啄下一撮小瓜头上的白毛。
小瓜猛地一甩脑袋,黑雀惊叫一声飞走,落到墙头上,低头看着一人一狗,一脸满不在乎的鸟样。
杨知水瞪眼冲它抹了个脖子,又回头望向那可疑的院子。
那几个打吊牌的壮妇估计是值夜的,喝酒赌牌玩了一整宿,到早上,她们算好了轮班的时辰,收起一地狼藉,装作兢兢业业守门的样子。
之后接管这间院子的,是六个手持长棍的护院。
杨知水便更加确定那里头别有猫腻。
他有些后悔没早一步趁着防守松散的时候进去搜探,此时天已大亮,难保不会打草惊蛇。
但即便偷偷摸摸搜出了无极之乐,也不能作为拿得出手的证据。
必须要当着众人的面正经搜出才能算作证据,且只能由檀湘子这个察事都卫来搜。
杨知水叹了口气,远远看着那几个护院,心里生出一计。
……
……
水榭月门前。
“无妨,倒是你,”卫宵的声音莫名地柔缓了下来,“疼么?”
“……”
檀湘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弄出一身鸡皮疙瘩,冲他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掷下一句:“我没事。”
接着又将眼睛往天空瞥去,想要继续找那黑雀。
她方才在二楼窗口看到这头顶橘子皮的鬼灵精,便知杨知水和小瓜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让黑雀来找自己。
便不由分说跟着黑雀追到此处,却不料出了岔子,遇上着两个看起来相当难搞的家伙。
而仅这一眨眼的工夫,那黑雀就撂下自己跑了,也没说回头过来看看,真是块没心没肺的橘子皮。
卫宵见她眼睛总往天上看,像是在找什么,就问:“你在找那只金枕黑雀么?”
檀湘子没看他,仍望着天,避重就轻道:“快下雨了。”
卫宵是何等精明的人儿,一眼看出这份顾左右而言他,硬将话题拉了回来:“金枕雀儿可不是中原货,早几年大理国进贡过几笼,宫中玩物,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檀湘子听他自称本王,多看了一眼,也没大留心,对他的话,只是装懵“哦”了一声:“你刚说的什么雀儿?”
“放肆。”旁边一个侍从冒了出来,指着她呵斥,“这位是东平王,还不快行礼?”
卫宵本跟美人想讨个近乎,却被侍从的一声叫喊弄得扫兴,皱眉一盯,叫他闭嘴滚到后面去。
东平王?檀湘子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卫宵,是当今少年皇帝的叔叔,先先帝最宠的小儿子,先帝最小的弟弟。
三年前,先帝病重之时,欲要指派四位托孤大臣辅佐独子卫泽为君。
凉王卫鸣作为先帝的叔叔、卫泽的叔公,当仁不让位列首位。
其次为宰相杜仲,接着就是亲信元崇鹤。
最后还有一位,先帝在两个弟弟、也就是北静王卫宪和东平王卫宵之间摇摆不定了很久。
这兄弟俩难免暗自较劲,卫宪年长五岁,曾任过南方督军,政绩丰厚。而卫宵虽然博学多才,但毕竟年纪较轻,又没有实政的经历,以此为由不被看好,最后还是被挤了出去,一度遭到冷落。
那之后就没再听过他的什么事迹,不是这边游山、就是那边玩水,落了个“混世闲王”的名号。
而檀湘子记得风无影夜闯侯府那晚,整条街都是牲口,她曾遇上东平王家的一匹黑马,那马夫仗着王府嚣张跋扈,给她留下了个坏印象。
她骨子里就不是个谄谀取容的人,总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冷脸,将大大小小的官吏从下怼到上,这会儿自然也没有额外的好脸色献给卫宵。
但身为人臣,礼数总要顾及,只平平淡淡的行了一礼:“见过东平王。”
岚夫人上前问:“你就是那个水阎罗?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前面客堂么?怎么查案子查到这儿了?”
檀湘子见她这般林下风气,不认为她会是个鸨儿。
而有资格跟王爷并肩而立的人,除了岚夫人本尊,青羽楼里应该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檀湘子稍一欠身道:“想必这位就是岚夫人了,在下奉命查案,多有打搅,不便之处还望见谅。”
她语气略微带冲,岚夫人习惯了别人的恭顺,此时听了这话,仿佛在心里硌了块带刺的石头,挑剔不出,却也怎么都顺不下这口气。
她面露不豫,又看向檀湘子身后,问道:“那戴帷帽的丫头呢?”
檀湘子:“她在客堂忙着,一时半刻走不开,我就先进来了,还有要事要办,这便告辞。”
说着就与他们擦肩而过,朝黑雀飞走的方向迈开步子。
“站住!”岚夫人冷声一喝,一向温婉的神色陡然凌厉起来,“你当青羽楼是什么地方,不请自来、想走就走?那后面不是你能去的。”
檀湘子站着没动,也没回头,手里慢慢攥拳,心骂一声:倒霉。
岚夫人几乎不曾当众动怒,或许是因为这姑娘太没规矩,竟像个蛮牛犊子似的,闷头就往里冲,太不拿她当回事儿。
而只有岚夫人自己明白,这是先前见到了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男人而在胸里攒着的一团余火,被这姑娘给点着,就爆了出来。
卫宵见了,倒觉得十分新鲜,盯着岚夫人风韵犹存的脸庞欣赏了片刻,然后送目与侍从,那四人便立即过去拦住檀湘子的去路。
“夫人不必如此动怒,小心身子。”
卫宵过来和事,站在两个女人之间,朝两边各笑了一笑:“依本王看来,夫人的规矩要遵循,都卫的案子也要查下去,没的弄成这个样子。而到底这是在青羽楼,不如就先请檀都卫说说,是什么样的案子,值得这么早就闯进来查?”
“请恕我不便告知,”檀湘子回身说道,“而且事关人命,也拖延不得。”
“人命?”卫宵举目一想,“是那土阎罗行房之时暴毙于帷帐中的案子么?怎么,那件事还用查?”
檀湘子道:“王爷还真是消息灵通。”
卫宵朗声一笑:“此案闹得安京城中人尽皆知,至少男子都是知道的,而我么,又没个正业,就靠这些俗事解解闷了。”
“别人的命,”檀湘子横眉冷语道,“王爷当是解闷的?”
他肃下目光,钉眼看着她,语气也不像先前那般调侃,说道:“既然是在柳千儿房中出的事,那自当上她屋里查找,不知为何要来到这毫不相干的地方?”
檀湘子正不知如何解释,想说随便看看,那就更不可信了,八成会被赶走。
正在此时,一声“檀都卫”从月门另一边响起。
众人顿时移目去瞧,只见一个头戴笠帽的男人,低头牵着一条细瘦的白狗走了过来,到檀湘子身边:“都卫,狗牵来了。”
她看到小瓜,就知道这人是杨知水,她立刻做出回应,迎头斥责:“怎么去了这么久?新来的就是靠不住。”
???杨知水忍住一股顶嘴的冲动,面无表情,僵硬地欠身道:“路上耽误了,属下知错。”
这么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在场便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天快下雨,也并不觉得那顶笠帽哪里不妥。
只有岚夫人在看到白狗后,神情微变,接着整个人默了下去。
卫宵看看来人,又看看来狗,不明所以:“这是……细犬?”
杨知水正要开口,檀湘子当即抢在他前面说道:“是细犬没错,嗅力非凡,或许能找出杀死钟坤的凶手,所以我带来协助查案。”
她不想让杨知水过多地开口说话、而叫旁人记住他的声音。
他稍微有些明白,便不多言,低着头退到她身后,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只露出下巴的手下。
然而当他侧目瞥向一边,却看到了正在打量自己的岚夫人。
杨知水忙把头一低,挪开两步离她远些,心中惊疑道:这不是刚才那大姐吗?怎么又遇上了?
岚夫人却没说话,只是端首侧目,似有似无地轻哼了一声。
另一边,卫宵听了檀湘子的说法,眼里闪过一丝异光,细微得几不可查,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三分,可又因实在不易察觉,更别说分辨,她姑且认为那是一种惊讶。
卫宵停顿了两息,才问:“怎么?钟坤……不是意外而死的么?”
“不是。”檀湘子果断摇头,想试探一下,就直接说:“他是被人毒死的,这细犬能带我们找到毒物。”
卫宵闻言,把眼一垂,看着白狗:“……是么。”
小瓜是只处变不惊的稳狗,而此时被他这么一看,却将耳朵耷了下来,往檀湘子腿后藏了藏,眼中竟有惶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