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桃来后，岚夫人屏退旁人，让她近前来，问道：“昨夜，东平王在你屋中落了东西没有？比如帕子、宫绦，或是玉佩什么的。”
幻桃心中一阵紧张，连忙仔细回想，垂首道：“回禀夫人，昨晚，王爷只在外间小酌了一会儿，走时还让他的侍从像往常那样在屋中检查了一遍、以防遗落物件，当时，并没发现什么，敢问夫人，是王爷……”
“已经没事了，”岚夫人微微摇了下头，“去吧。”
“是。”
幻桃去后，岚夫人又叫来一个丫环，问道：“适才，你带王爷的侍从去她屋里找玉，玉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那丫环回：“在里间床下的脚踏旁，他一眼就看到了。”
岚夫人疑眉一挑，心道：如果东平王是在外间小酌，玉佩又怎会出现在里间的床下？那侍从连找都不找就一眼看见，可见是早已知情。
幻桃绝不敢对我说半句假话，那就是卫宵在说谎。
他一早亲自过来，不会只为找一块玉佩，那玉也弄不好是他自己叫人放去的，借口找玉实则为了其他，会是什么事呢？与那个水阎罗有关么？还是……
岚夫人百般思忖，一想到那个笠帽男人的身影，就忖得头疼，喊来一个小厮问：“去后庭看看，那两个武德司的闹成什么样儿了？”
……
……
而那两个武德司的，正被一条狗牵着鼻子，在青羽楼偌大的庭院中左穿右行，轻车熟路地像是在自己家。
他二人身后几步远，又是卫宵带着侍从、和一个青羽楼的管事、并一干小厮护院，一大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与前面构造讲究的玲珑园子相比，这里明显简朴许多，屋是屋、树是树，没有一点儿精致可言，纯粹只为使用而建。
“本王竟不知道，”卫宵环顾四下，“青羽楼还有这种地方。”
檀湘子问向管事的：“这是哪里？做什么用的？”
“此处名叫‘出水阁’，”那管事的回道，“是一处管训所，新来的姑娘都在这里调教，不说琴棋书画，至少也是舞乐歌赋，直到训得可以见人了，才会被送去前面待客。”
杨知水心说：怪不得先前有乐声传出。
“那新来的两个番姬也在里面么？”檀湘子又问。
管事的：“是。”
众人一行说，一行来到院门外，几个护院见了这个阵仗，顿时不明觉厉了起来，忙忙地打千儿行礼。
管事的一抬手，叫他们不要多问，只管开门。
院门打开，小瓜在前跃跃欲试，急蹿蹿地嗅着墙根进去。
它几乎是不带半点犹豫地、一头冲到楼前，又见楼门紧闭，就往后叫了两声。
管事的正要叫人去喊门，卫宵突然说道：“檀都卫，你就这么确信，破案的关键一定在这座楼里？”
“何须多言？”檀湘子轻轻翻了他一眼，“进去一瞧便知。”
卫宵被她甩了一句话，轻缓地眨了下眼，嘴角流露一抹玩味的笑意。
“慢着。”后面又迸出一声亢亮的男音。
院内众人回身去看，管事的忙挥手赶开小厮，叫他们快给来人让路。
檀湘子认得此人，是念风身边的灰衣男子。
而他此时既然来了，也不出所料的，随后没几步的光景，就从院门外飘进来一片白纱披肩的帷帽。
念风本在前面客堂坐镇，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见发银子的事已经稳了，带着四个婆子和一大串丫环赶来此地。
这座被用来训练姑娘的偏僻小院里，转瞬的工夫就站满了人。
见到卫宵，念风上前施了一礼，很自然地寒暄了起来。
卫宵也像是早就认识她，拿出对晚辈说话的语气，和颜蔼目地关照了几句。
杨知水微微抬起脸，从帽檐底下将整场情形一目看尽，在檀湘子身后低声说道：“真热闹啊，看来这楼里果然有猫腻。”
他说得很悠闲，就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路人，捧了一瓢西瓜蹲在路边，挖一勺、看一眼，还乐呵呵地笑着。
檀湘子：“你还是担心一会儿要如何脱身吧。”
她说完，朝远处一扬下巴，示意杨知水去看。
就在刚来的那些人里，一个负责监视柳千儿的察事也置身其中，远远地和檀湘子照了一面，又疑惑地看向她身边的笠帽男子人，还有白狗。
他从人群外围绕过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檀湘子一语喝住：“什么都别问。”
“……是。”
随后，念风上前来，冲她微微欠身：“檀都卫，方才不是说是有话要问柳千儿？却不知为何辗转来到这个僻静处，这楼里，怎么了？”
檀湘子道：“楼里可能有关系到钟坤死亡的线索，我们要进去搜查。”
“搜查？”念风缓缓吸了一口气，一丝疑虑拂动了帷帽下的白纱，“怎么竟还惊动了东平王？”
卫宵似乎是来解围一般，朗笑道：“无妨，本王只是来瞧个热闹，你让她搜。”
檀湘子淡漠地瞧着她，眼里已是志在必得，念风只得听从王爷的话，颔首让到一边。
吴问却忽然从旁窜出来，一步跨到杨知水面前，歪下头要去看他的脸，还像狗一样猛对着他嗅了两嗅，问：“这是谁？”
杨知水不躲不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正自思忖对策。
檀湘子站过来挡到他前面，对吴问冷冷道：“我的下属，有什么问题？”
“下属？”吴问仰目望了一眼头顶，更近一步逼问，“无日无雨，为什么戴帽？”
“个人喜好罢了，”檀湘子推开他的肩，“与你何干？”
念风见状，立呵一声：“吴问。”
这吴问很听她的话，被这么一唤，双腿是走开了，可两只眼睛却依然钉在杨知水身上。
檀湘子狠狠撂下一个怒眼，转身去推开楼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中厅摆了些歌舞用的器乐，左右两间也只是寻常桌椅，喊了两声，没人回应。
小瓜东嗅西闻，上到二楼，紧接着就是一通狂吠，引得众人纷纷惊觉。
檀湘子和杨知水带头冲上，却见二楼的房梁下、摇摇晃晃挂着两具披头散发的女子尸首，番人打扮，光着脚，脚边的地上歪倒着两个胡凳。
周围窗子四面大开，窗扇被风一下一下地拍打在窗框上。
两人后面是另一个察事，紧随檀湘子身边。
再后面又是吴问，他见此情景，立刻转身下楼，将想要上来一看究竟的卫宵和念风拦了下来：“是死人，不看为好。”
卫宵没说话，点了点头，叫念风随自己出去。
念风只是短暂地震惊了一下，便立刻派人去将事情报给岚夫人。
其他人在楼下有了准备，护院头子带人上楼，看到两具女尸，并无太大惊慌，但都不自觉地倒抽冷气。
檀湘子指示他们道：“先过去两个把人放下，其他的别碰。”
两具尸首被并排摆好，檀湘子过去一摸尸身，竟温热如常人，看来刚死不久，甚至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再者，之前杨知水也说过，他听到着楼中传出乐声，那说明今天清晨，楼里这两个番姬仍如往常一样，怎么会突然就吊死了？
檀湘子尸首脖子上的泪痕，又看向倒地的两个胡凳，心内疑道：自尽么？
小瓜早就叫了，又到一旁去嗅箱子和杂物，还不时用爪子翻弄，嗅声也变得剧烈，没一会儿，就一屁股坐下，用鼻尖挑了挑案上的小妆奁，又回头叫出两声。
她的思绪被打断，与杨知水一同来到妆案前，两人对看一眼，得到对方的确认后，同时将手放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启。
而卫宵并没走远，在院中听见狗叫，忍不住又上楼来，见他们打开了一只小盒子，盒里刚好摆下两只短颈小瓷瓶。
他二人捂住口鼻，找来一张纸，将瓷瓶中的东西倾倒出来——一堆色泽混杂的粉末。
乍看是褐色，但细瞧，里面还搀着紫色和白色的细小粉粒，是阿姆罗描述的无极之乐的模样。
还有那带着甘甜的土腥味，也正是检官所说的钟坤口中残留的气息。
檀湘子无比振奋，回头大喊：“快！快去武德司，找着了！”
那察事拔腿就往外奔，差点撞上卫宵，赶紧一个乱步闪开，箭也似的冲下楼。
这嗓子喊得卫宵耳朵发麻，他苦笑着揉了揉，又对她手中的东西感到好奇，走近俯下身，在她耳边问：“这是什么？”
檀湘子面无表情地将粉末一粒不落地倒回瓶中，按紧瓶塞，“啪”地将妆奁一盒：“我劝王爷不要离得近了，这是毒，闻多了会死人的。”
“是么。”卫宵不走，反而将手伸来，指着妆奁道：“这里面就是杀死钟坤的毒药吗？既然在此屋中找出，那这二人就是毒杀钟坤的凶手，看眼下的情景，她们应该是畏罪自尽吧。”
杨知水看他与檀湘子挨得很近，还有意将手擦过她的肩，心里顿时不爽起来。
可也不知道在不爽些什么，只将泛着靛光的视线擦着帽檐射了过去：老牛还想吃嫩草。
卫宵察觉到这一份犀利，斜目睨来。
他在此之前从没正眼看过这个小属下，现在才仔细见到他的下半张脸。
那下巴和嘴角的轮廓让他觉得略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未能记起。
而檀湘子随即当着卫宵的面，掸了掸被他碰过的地方，端着妆奁站起身，冷傲说道：“这两人到底怎么死的，还得带回武德司另行查验，一切皆以事实定论，不是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宵沉目看着她，翘起一边嘴角：“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