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将要有所行动的武德司察事几乎同时停步,纷纷提心警惕,一边盯紧各自目标,一边将余光投来,暗中等待檀湘子发令。
她见自己暴露,面色沉着,不露声色,转瞬拿定了主意:
事既至此,那便索性收网。
正自盘算,车上那瞎子又冲她抬了抬下巴:“哎,你这样子,叫我想到一首词,什么……啊,对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他轻轻指了下檀湘子,“眉眼盈盈处。”
死瞎子信口扯淡,檀湘子面无表情地在心中骂了二百遍“盈你娘”,背手在身后飞快地摆出个手势,秦无风领略了,又将手势传出去。
“你们中原人的诗词还真是有趣,”瞎子仍在呶呶不休,“这到底是在指路,还是在说美人呢?”
他话音刚落,二十名察事箭步齐发,分头冲向早已盯住的突厥细作,脚踏疾风,迅猛如雷,如猎鹰扑兔,飞腿快手间,便将企图反抗逃跑却未能脱身的细作们揪下了车。
几人也有些身手,稍能抵抗周旋片刻,可到底比不上察事,很快被摁着脑袋就范,其他番奴不明情状,缩在车里不敢出声,又难掩好奇地探出脑袋。
察事们共擒了七人,押过来扒衣服搜刺青,果然有所发现,或在手臂、腿上,或在腰腹、胸口,一查一个准,无一错抓。
这些说是敌国细作,近看之下,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只有这样,才能伪作番奴,更好掩人耳目。
而檀湘子与秦无风直奔车上要去逮那瞎子,本以为会是鸡飞狗跳的场面,哪料瞎子自己推门跳了出来,满脸大义凛然地站在车头,插着腰,好像自己是个什么英雄,没几个呼吸的时间,当场被秦无风拽下地。
檀湘子早想掰他,此时毫不吝啬力气,一把钳住他肩,扭着手臂,踹腿将他带倒,抵膝将人压在地上,好一通掰扯,掰得瞎子嗷嗷直叫:“嗷哟哟,轻点儿轻点儿!中原女子都是蛮牛变的吗?”
他虽是一番滚地求饶的模样,可怎么看都像在笑闹,没有半点其他被抓细作那样的耻恨之色。
檀湘子心里攒着一团火气,手上动作越发大力,迫切要查此人身上刺青,开始扯他衣服。
“别急别急,”瞎子被触到痒处,缩起脖子满地打滚,咯咯笑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哪里像是武德司抓人?
分明就是饿极了的女妖正要将个卖相不错的男人大快朵颐。
檀湘子顿觉不妥,丢手离开,叫秦无风和另几人来接着搜。
刁二等人整顿好车队,见他们围着瞎子,随即过来制止,横喝道:“他不是你们要抓的人,给我放开!”
说着就要上前,檀湘子冷目一横,反手飞出细长的冷光,电光火石间,“哗啦”在他身前甩落,截住他去路:“武德司办事,退下!”
这冷光既柔且狠,啸出金银碰撞之声,落地“啪”地巨响,短促而干脆,像是抽在人的魂上,一击下去,魄竟散了三分。
刁二东奔西走历险无数,什么样的狠招没见过,此刻却被眼前这看似无形无物的架势唬得头皮发麻,再往前半步,鼻子都要被削去了头,竟一时没能瞧得出她所用为何物。
之后定睛一看,才见她手中软兵乃是一金镖银链的九节鞭。
真是水阎罗。
刁二听说过五行阎罗大名,无一不是奇人,无一不用奇兵。
他们身为察事都卫,官居六品,而眼前的水阎罗不仅是五人中唯一的女子,更是武德司近千人中唯一的女子,是枚独树一帜的带刺奇葩。
此女不比刚才那小察子,看她气势,一言不合便能当场灭了自己,刁二敛起厉色,抱了个拳:“都卫见谅,是刁某唐突,但那人的确不是你们要找的细作,他本也不是突厥人。”
檀湘子闻听,往地上撂去一眼,那瞎子上上下下一片精光,只差裆里没查,正扭来扭去地跟察事们胡搅蛮缠,脱口喊着“非礼”。
没人理他,很快,裆也光了。
檀湘子掠眼扫过,这货是个身条停匀的高个子,除此之外,他身上别说狼首刺青,连颗大点的痣都没见着。
“大人看光了我的身子,”瞎子装模作样地蜷成一团,抱膝埋头坐在地上,嘤嘤道,“要负责啊……”
檀湘子一听,把眉一皱,耳朵中毒了一般,自己可负不起这个责,赶紧摆摆手,叫人赶紧给他穿好衣服,拉到边上去清静。
接着又理了理表情转过头,狐疑地问:“那你说他是什么人?你又如何认识的他?”
刁二不答,而道:“敢问都卫是以哪样身份问的刁某?若只是都卫自己想问,那此为刁某私事,不便告知,而若是以武德司的名义,还请一切从公,回京通禀上锋,再由武德使下令,待我家东家授意,刁某自将原委告知。”
檀湘子懒得跟他多说废话,扭头要走:“不说罢了,我自去问他,还没有武德司拷问不出的人。”
“都卫!”刁二立派两人挡过去,又道,“此人既非细作又非贼人,是待售的番奴,刁某东家的货物。都卫若要强行带走,无异于抢匪劫道。”
檀湘子撇下一个蔑笑:“去告官抓我吧。”
她坚信那瞎子来历可疑,眼下奴贩越是阻碍,可见其中越是深藏猫腻。
当今中原还没有哪个不要命的蠢货敢当面和武德司硬杠,除非这瞎子是个值得奴贩冒险回护的稀罕人物。
檀湘子今日一定要将瞎子带走拷问,而刁二不知出于何意,死活不让,还给伙计使眼色,奴贩们当即抄起家伙,团团围了过来,像是要不惜硬拼。
其他察事见状,疾步奔到檀湘子身旁,几个弹指间,聚拢摆出攻击阵势,俨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型精锐,蓄势待发。
秦无风率众当先,他面容冷峻,短刀出袖,明晃晃地垂在手里,只等檀湘子一声令下。
双方对立而站,气氛登如张弦之箭,一触即发。
正陷僵持之局,不远处被绑的细作忽然大声惨叫,一个少年中箭倒地。
未及众人反应,又有接连数箭不知从何方射向年少的细作们,箭箭致命,展眼死了一片。
其余番奴们仓皇惊叫,四散而逃,跳车的跳车,躲藏的躲藏,上百少年少女趁机狂奔而走,缩在车底的,跑向远方的,场面一时乱得无以复加。
千里迢迢运来的“货物”鸡飞蛋打,刁二与一帮伙计气歪了脸,也自然以为是武德司先动的手,怒意喷发,齐声框喝,狠刀出鞘,高举各色凶兵冲入武德司的阵型。
这帮奴贩子能凭本事活到今日,全靠“抢我货就是要我命”几个大字杀出来的血路。
此刻与千里挑一的官府察事较量,竟也打了个势均力敌,刀光翻飞,兵响交错,纠缠混斗,两方人数相当,谁也不占上风。
檀湘子将九节鞭使得哗哗作响,甩臂抡出一圈半弧,鞭头金镖掠过去,连退三名一拥而上的奴贩。
三人只觉下巴一凉,一摸却无血,怔怔地看着武德司的小娘们,不知她手中花里胡哨项链般的玩意儿在自己身上造了什么孽,惶惶相觑。
半个弹指后,三个人的下巴同时咧开一道横口,血流如瀑,挂满腮胡,他们惊恐地捂着下巴痛嚎,破口大骂,举刀又欲砍来。
可这三人因痛失智,出招毫无章法,很快被秦无风凭一己之力逼退,又带人乘胜出击,将一伙奴贩们的攻势压制下去。
檀湘子此时虽身陷乱局,头脑却无比清醒,始终想着另一件事:此事有诈。
自己没有下令,察事们绝不会贸然出手,何况此行并无带弩,又是哪里来的弩箭?
而瞧刁二他们那错愕震怒的样子,也是彻头彻尾的蒙在鼓里,更加不会乱杀自己的“货物”。
可她人在地上,番奴们冲来撞去乱作一片,实在瞧不清楚,只有在高处观察才能断定。
便朝秦无风飞去一个眼神,让他过来掩护,自己则寻机退出战圈,一个纵身跃上车顶,要看个究竟。
她在车顶四顾一圈,朝一处方向定睛。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