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天空泛起一阵鱼肚白,却仍旧是昏暗得不得了。遥远的天幕隐隐有轻微的隆动声,气温有些突降。
眼看着又是一场倾盆大雨将至,云倾忧愁地看着后院还没晾干的衣服,包袱里装的是自己昨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现在已经快要临近当值的时间了,如果还不去听雨轩,恐怕陈蒻玉那个大小姐耍个脾气,她这个小丫鬟连反手的能力都没有。
怪事。
每次想要做什么事,都是机缘不当。她又不能等到衣服干了收进包袱里再去听雨轩,这样的话估计都已经临近午时了。可是现在去的话,拿这些衣服怎么办?
算了,她摇摇头,不就是几件衣服吗?又不是买不起,做好了陈蒻玉自然会打赏她,这些衣服不要也罢。
这么想着她捂着包袱匆匆忙忙往听雨轩赶,绕过昔日无比熟悉的亭台楼阁,走过廊坊,两棵初绽开的白玉兰散发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芬香,枝桠低得贴近水面,沁人心脾。
只是今日依旧是站在回廊,身边却不断有急匆匆的下人奔波来回。
她随意拉住一个人,抬起下颔,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看着她身着青蓝色霜银滚边下饰泼墨飞花的服饰,立马知道了她是听雨轩的人,忙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话,是三姨太那边出事了。”
出事了……
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了了一声闷重的雷声。
松手放开那位婢女。抬起头看着天幕,浓重得似乎被一层墨水浸染过一样,越来越压抑,闷雷滚滚,冷风吹拂着她额间的细发,她呢喃开口,“出事了……”
昨日才说怀胎两个月,怎么今天就出事了?
她皱起眉头,这陈府里的风云暗涌果真不比皇室后宫里的争斗来得少。她加快了脚步,朝听雨轩奔走而去,七拐八拐绕得有些头晕。
如月正在正殿给陈蒻玉喂药,一股悠然的药草味弥漫一室。她走进来请安报道,肩上还背着自己的包袱。
陈蒻玉扬扬手吩咐阿素带她下去看新房间。
阿素领命,带着云倾退了下去。又往右拐几步,指着那一排统一的房间告诉她,“第三间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这里住着的都是听雨轩的下人,平日里你可要跟她们好好相处。”
“谢谢阿素姑娘。”
“不客气,快进去看看,喜不喜欢啊?”
云倾推开门,踱步进去,被内里的装饰惊艳到了。
果然是听雨轩,就是不一样呢,她自从来到这里吃了苦头,便觉得,其实屋子只要住的舒适,干净整洁便好,从前程府的闺房那般豪华奢侈的梦今生都不会再属于她。她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的日子,做一名安分守己的奴婢,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
恰好,这个房间里布置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她勾起一抹微笑,“嗯呢,很喜欢。”
“你先把东西放下,一会儿去正房领命。”阿素走之前特意吩咐了她,云倾点点头,客气地送离她。
自己环顾四周,放下包袱,揉揉酸痛的脖子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没想到,听雨轩还有这么个好处,真是比后杂院那个结满了蜘蛛网的屋子好上太多,果然是身份不同,命运就不同呢。
她叹息一声,推开门,已经有细小水流顺着青瓦缓缓流下,滴答在门口的石阶上。她又折回去撑开一把骨竹伞,小心地拉高裙角缓慢步行在雨幕之中,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雨水便开始肆虐了,发狠地扑打着,狂风怒号着。云倾已经走到正房里了,收起骨竹伞,放在门口。
刚进去便听到如月跟陈蒻玉正在谈话。
“听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说,昨日去看四姨太,回来的时候疼痛难耐,等到下人注意到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没了……
云倾打了个哆嗦,一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没了?
她本着奴婢的本分,是不能太过于好奇。可是她还是抬起头看了一下陈蒻玉,现在的陈蒻玉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是喜还是怒,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继续说……”陈蒻玉轻呷了一口刚泡好的雨后龙井,悠然开口。
“奴婢觉得,会不会是三姨太不好收场,自己在演戏给我们看?”
“哦?这个伎俩不是有人用过了吗?她还敢拿来用在自己身上,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陈蒻玉挑眉讥讽道。
“这其中的真真假假,目前尚不明确,只是听闻那边的眼线说,三姨太这一次好像是真的有了。”
陈蒻玉重重盖上杯盖,冷哼一声,“有了?那又怎么样,到最后还不是没了?要怪就怪她自己作恶多端,做娘的成天不积点德,成天想着害别人,到最后把自己的孩子都赔进去,这又能怪谁?”
“小姐这样想是没错,可是老爷并不是这样想的啊!”
“哼,我爹都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双眼他还能看清什么?”陈蒻玉目光中透着一丝愤恨和不满,阴沉说道。
“四姨太那个人,平日里倒是安分得很,鲜少出屋,这件事情是不会跟她有关的……”
“不,她不会笨到用这么挫劣的手段。就算是要害,那也得暗地里策划着如何陷害,而不是这样明目张胆,这样做岂不是令人起疑?”
“小姐英明,只是如今府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老爷已经赶去三姨太那里,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算了,她们爱闹就让她们去闹吧,闹来闹也又关我什么事?”
如月点点头,一撇眼看到云倾站在那里,便招招手,“过来。”
云倾上前,“小姐你看,这孩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几碗药汤下肚便没有再听到小姐再喊头疼了。”
陈蒻玉点点头,“是的,的确是这样呢,云倾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小姐但说无妨。”云倾缓声开口。
“我觉得你倒是对医术挺精通的,不如日后你便掌管听雨轩的病害吧!”
“奴婢惶恐,难担大任啊!”
如月掩嘴偷笑,“这孩子就是喜欢客气,都已经到了听雨轩了还这么见外。”说完,忙说道,“傻孩子,还不快谢谢小姐。”
云倾也觉得这么矫情不好,便跪下叩谢,“多谢小姐看得起云倾,日后定会好好服侍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陈蒻玉满意地点点头。
窗外一阵冷风吹拂着勾起如纱薄缦,伶仃屋外衔挂着的一串风铃。大雨倾盆而下,刷刷地重重敲打在青石板上。
云倾透过七扇大敞开的雕镂木窗,看着阴沉的天际和哗哗的大雨,心想,她今日还答应了小顺子要去看望陈明远呢!这一忙,都快午时了,怎么就给忘了?
她上前请假,“小姐,奴婢还有些东西忘在了后杂院,肯定小姐准许奴婢回去取回来。”
陈蒻玉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是点点头答应,准许她请假。
云倾走到门口拿起自己的那把骨竹伞,细心地撑开,挽起袖口,照着小顺子告诉她的位置细心默念道。
大少爷住在南院,要跨过府内的花园和下人的住所,再绕一道弯,便可以看到鎏金烫的字体熠熠生辉提笔写的大字牌匾,听说这还是陈老爷亲自写的,叫人制成这样挂在陈明远的院门口。
她犹豫了半响,攥紧了衣袖里的令牌,不知道如何上前说。
门口站着两个壮丁守卫,看到她的时候果断拦截了下来,“什么人?”
“我……”她慌乱了半响,才想起来自己有令牌,一个激动又给忘了。她哆嗦地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令牌,“是大少爷找我过来的。”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手接过她的令牌,仔细端详起来,方才放她进去。
“进去吧。”
她拿回令牌,跨进院落,打量着这里。
不同于听雨轩,这个院落实在是雅致得很,有很清新,很有诗意。看得出院子的主人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四处栽种了不少花花草草,都是名贵的品种,有一些还是前世的程潆特别喜欢的。她好奇地撑着伞,端详着,伸手抚摸着一朵说不出名字的花朵,只是在雨中捶打,仍旧清傲地绽放。
云倾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回廊里的陈明远,孤傲的身影立在回廊尽头。
雨水冲刷着自青瓦片上缓缓向下流淌,到廊坊尽头隔绝淤积阻绝成一道水墙雨幕,恍恍惚惚,云倾只看得到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目光凄悲。
云倾心下一急,撑着伞拉着裙裾朝他跑去,青蓝色的绸缎宛若一朵花朵,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层层逶迤。绣履踩在积水的青石地板上,溅开潋滟水波,化成无数水滴飞溅。
慌乱之中飞雨点点落到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额间细碎的发丝粘腻地贴在脸颊旁边。
走到回廊上,收好了伞,她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雨渍,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那一抹背影分明透着莫名的悲恸。
渐渐走近了,她看着陈明远孤傲的背影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雨水凶猛,有的喷溅到回廊里,亦或者是寒气侵入,陈明远正受风寒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剧烈咳嗽起来。
云倾本来就是性子温婉的人,医者慈悲,慌忙上前拿起怀里还干爽的丝帕凑到他面前,不顾他惊讶的表情,开始轻轻擦拭起来。
“云倾?你怎么……”
云倾看着雨势又大了起来,只好撑开伞挡出一角,“少爷怎么站在这里吹风淋雨呢,还在病中怎么不好好听话吃药休息呢。”
她是真的生气了,一张小脸皱了起来,这样不爱惜自己,在云倾眼中就是糟蹋自己,作践自己。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陈明远弯起一抹苦涩虚弱得微笑问着她。
“大少爷,这里风大……”她试图转移话题,至少,在这样的情况下,总不能让他站在风口处一直吹风,这样对一个正在病中的人来说,是忌讳啊!
“云倾,回答我。”陈明远双手搭在她瘦弱的肩上,那双眸子好像沉寂了千年的冰石忽然之间崩碎开来,带着无限哀愁婉转,那抹悲伤浓得似墨要流淌出来。
风雨怒号着,天雷滚滚,有夹杂几道闪电。不知道是雨水入侵还是看到陈明远此刻死寂的表情,她周身都感觉冰冷了起来,好像被潮水包裹一般。
“我……”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是程潆,不是云倾。她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心,且不说云倾以前喜不喜欢陈明远,就说现在云倾的灵魂是带着前世记忆的程潆。是一个满心里想着如何报仇如何步步为营的女人,而不是从前那个服侍少爷浓情蜜意,搞着暧昧的小丫鬟。
可是她这么说,陈明远会相信么?
她要如何开口,她只是一个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