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进嘴里是药，但在胃里倒腾一圈再出来，这味道却变了不少，又苦又酸。白烈的胃紧跟着连续猛抽几下，他明明记得自己没吃没喝，而且刚刚胃里确实没东西的，但怎么现在却吐得止不住了呢？
嘴里、鼻子里到处都是那恼人的味道，他整个人像打挺的鱼一样，在床上不停痉挛着。
白烈恍惚中听到长生慌乱的喊他，然后扶起来手忙脚乱帮他擦吐出来的苦水。
以前一直以为吐苦水只是找人说说话，发发牢骚。哪曾想真有这么回事，而且还这么难受。
白烈的一切活动好像都不受自己支配了一样，这幅空壳子时时都在与他作对。动不了也就罢了，现在连吐苦水都不能控制。
折腾了大概一刻钟，想必胃里是再也没什么东西了，白烈干呕两声，总算停了下来。
想死…难受得想死…衣服上、枕头上、被褥上、满脸满身都是让白烈一闻就要吐的味道。
长生洗了块面巾，帮白烈擦脸，中间说了什么话，他一句都没听见。那声音像飘在天边一样，听不真切。又给他换了衣服，擦了头发。
床褥还都没换，长生面对白烈，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白烈缓了好一会，抬起头，拉了拉长生的袖口，长生低下头瞧他，他吃力的凑上前去，蜻蜓点水，在长生嘴角吻了一下。
“你说过的，亲你一口，百依百顺…”白烈气息很弱，面色白的像纸一样，“求你了，放了我吧…”
一句话说完，白烈心头悸动，但却连泪都流不下来。
放了我吧…长生不大理解白烈这句话，但他感觉到白烈手上在动，似乎在摸索他腹部那道伤口。
“你要干嘛？”长生抓起白烈手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有点点血迹…腹部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让他硬生生扯断了线。
血又洇了出来，但长生这次却没再喊人，只是流着泪，死死盯着白烈。
“我想过，为你活着。”白烈缓了口气，“可这样太残忍了，对你残忍，对我也一样。长生…放手吧…饶了我…也饶了你自己…”
长生紧紧抓着白烈的手，“对我残忍？你知道什么事对我残忍吗？饶了我？怎么做能饶了我？”
“这还不够？”白烈回头看着自己弄得一片狼藉，“我说过，想让你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该把最好的年华耗在一个废人身上，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烈眼中似有泪光，但却连让它掉下来的力气都没有，“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那天问我，知不知道你爱我。我知道，我很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所以…唯有我死了，你才能找回你自己，我不想拖累你…”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对吗？”
长生现在才明白，什么身子疼，什么自己只能在这床板上度过余生，什么活着要有尊严，都是白烈众多理由中小小的一部分，真正原因今天才算抖落出来。
“不…不是…”白烈觉得自己一定是吐晕了，要不怎么能说出那句话。
长生：“让我来告诉你，真正对我残忍的事是看着你要放弃。”
“我已经这样了，不放弃又能怎么样？”白烈一字一顿说道，“我下了决心，你也拦不住。”
对，自己虽然已经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但是若一个人下了必死的决心，旁人又怎能左右？他可以饿死，半夜勒死，甚至想个折…估计一翻身摔到地上都能小命不保…难道能白天黑夜一直瞪眼在他身边瞧着？
“死多容易啊，活着…可难多了。”长生说完这句话，松开了白烈的手，又将他歪倒放在床上。
白烈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门口，长生此时正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拿起立在墙角的重剑，上面厚厚一层灰。
“我特意命人从灵石镇送过来的。子行，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烈没说话，那把剑看着眼熟，好像是在西域大营里，自己专门命人给长生打得那把。因为当时他说，骑兵重剑比他用过步兵的顺手一些。
长生轻轻抚摸着那把剑，“记得小时候，我没看过你的墨月刀，那次你出征，我说我想看看，而你却对我说，‘杀伐之器，戾气太重’不让我看。可子行，可你却送了我两件杀伐之器。一个机械弩，另一个就是它。”
长生的神色变得有些难以琢磨，不再是每日看着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也不是他平时那种淡然高冷的眼神，而是…释然…
对，有点超脱的释然。
长生将重剑在手中流畅的挥了一下，带起一阵风声，“我很看中这把剑，最初跟着聂老将军时，战场上砸豁了两个口子，跑了好多地方才修补如初。子行，你能看出这把剑豁过口吗？”
白烈皱了下眉，这都哪跟哪？
“我之所以珍重，因为它是是你送的。你送我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那个已经没了响的鸣琴，那把机械弩，还有这把剑…”长生叹了口气，“但…杀伐之器果真不大好。”
长生不断在手中摆弄着那把重剑，看得白烈有点心慌，怕他一不小心划伤自己。“长生，你先把剑放下，有什么话，过来说。”
他冲着白烈笑了一下，很浅的一个笑。“既然你不想活，那咱们今个就达成你的心愿。”
白烈楞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窃喜，还是该问点什么，这句话太不像长生能说出口的。
长生将剑一挥，“哒”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刀口正对着他的脖子…
白烈这下躺不住了，如果他能动的话，保准从床上立刻蹦起来，直接蹦到长生面前去。但即便他身上哪哪都动不了，依旧立刻挥着手向床下扒，并使出全身力气喊道，“你把剑给我放下！”
“你不是想寻死？好办啊，我先死你面前，你就着我这把刀…死我后面…”
长生看着白烈拖着身子从床上滚了下来，还在地上翻了个个，但他却保持着那个姿势，丝毫没动。
就像他的心……已经绝望到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