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初春的清晨格外寒冷,冰雪积攒整整一冬,到了初春阳光和煦之时便开始慢慢消融,冷气在一早爆发的尤为严重,像空气中都带着冰渣一般。
长生被军帐外窜进的寒风扫过头顶,人还没清醒,便闻到屋子里若有若无弥漫着一阵香气。他挣扎了半晌才勉强睁开眼,“这一觉,怎么睡得这么沉?”他向身边摸了摸,发现白烈已不在,连被窝都变得冰冷了。
“义父起得好早啊,是不是今早起兵?”长生忙穿好衣服走出大帐,外面的士兵忙碌得井井有条,却没看到白烈的身影。
长生寻了一圈,发现不远处邓谦正在给龙吟马卸马鞍。他走了过去,“邓将军早。”
邓谦看到长生,略有些意外,“怎么起这么早?”难道我的安神香不起作用?哎…子行也真是的,对待长生有些过于小心了吧?长生若真想上战场,让他上就好了。喝点酒就跟我吹牛,说长生多么多么厉害,把聂志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这种小战役又怕什么呢?反倒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长生看邓谦一副心不在焉又若有所思的模样,“早?寅时已过,还早吗?”长生才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有些蹊跷,他有早起练武的习惯,一般丑时就会自然醒来。再回想一下今早那古怪的香味…看来义父还是不信自己。
邓谦抱着卸下的马鞍准备离开,长生却接着发问,“邓将军,为何将马鞍卸了下来?”
“呃…”邓谦支吾了一下,“子行上战场时需要换另一个马鞍,战场上骑马经常会急转或加速奔跑,这个…不行。”
长生一下想起那次义父急转时险些坠马,“那要换成什么样的马鞍?”
邓谦这个那个又开始支支吾吾,最后还是抵不过长生一直追问,“要不,你一会儿躲在马棚里自己看吧。”
长生倒是听话,转身立刻躲在了马棚里。没一会邓谦又拿来一个马鞍,装在了马背上。
长生在马棚里等了两刻钟,终于看到白烈从校场边走了过来,身着轻甲,满身肃杀之气。“马鞍弄好了吗?”
“好了。”邓谦在一旁应声,“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白烈翻身上马,将右腿膝盖处的旋钮旋开,“你和刘凌一个时辰后起身,正面战场打响,让戎卢的人头都往前凑凑,届时你们再杀过去。”
“是。”邓谦走到龙吟马右侧,长生这才发现,右侧马鞍比左侧要长些,上有很多根宽宽的皮绳。白烈将自己右脚抬了起来,脚卡在马镫上,然后用马鞍上的皮绳将脚腕、小腿、大腿,牢牢绑在了马鞍上…
长生看得锥心的疼,还没等白烈全部弄好,他便从马棚里冲了出来。
白烈还在弯着身绑大腿上最后一根带子,突然看到长生冲到自己面前,手上僵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
“义父…你不能这样!”长生说着,上手就要拆那牢牢捆住白烈伤腿的皮绳。
“哎哎哎,你干嘛?”白烈动了下缰绳,龙吟马向前挪了几步。
“一,这样会很疼。二,如果有个紧急情况,根本没办法下马!”跑也跑不脱。可是大战在即,后面这句丧气话长生没说出口。
“疼不疼的,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白烈语气略带点玩乐的嘲讽,笑得一脸无所谓,抬手将最后一根绳子又用力紧了紧。
长生一步向前,拽住龙吟马的缰绳,“可义父在战场上万一需要下马怎么办?这样太危险了!”
“开什么玩笑?下马?”白烈说着,拔起身旁的墨月刀,呼得一甩,扬起黄沙一片,“能让我白烈下马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战胜!一……是战死!”他这句说得那么淡然,似乎理所应当一样。
长生仰望着马背上那本单薄的身影,此时却如巨人屹立。义父…你每一次上战场时,都存着这种必胜…或必死的决心吗?
可是…将军啊,我却不想你心中如此悲烈!
朝阳照在白烈身后,将他抹成个剪影,又熟悉,又陌生。边塞寒风鼓动,他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犹如一声声敲在长生心上的战鼓,澎湃又心疼。
长生倏然觉得眼前的义父比往日还要高大许多,他笔直的身杆似神似佛,立在这天地之间,纵然残破,纵然孱弱,却似无人可摧的天柱。
“在这等义父回来!”白烈扬起马鞭,一句话说得笃定。龙吟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残影和着朝阳,徐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