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转身出门，长生也随后跟了出去。
“先生，子行状况究竟如何？”
范先生回头向屋内望了望，又将长生引于院内凉亭处，“大将军忧思成疾，此事你可知？”
长生怔了一下，“自伤后，子行情绪的确不大稳定，以前有过轻生举动，也常因他人不经意一句话而神情低落，但最近已有好转。”
“结郁于心，怕就是如殿下所说。”范先生不再是刚刚那满心笃定的自信模样，此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只怕身子上的病痛好医，但是心病难医啊。”
长生明白范先生顾虑，而白烈的心病他也多次开导，但终究不能帮他解开心结，“那依先生所见，应如何？”
“殿下，草民虽有些祛除身体病灶之能，却非神仙转世，不可妙手回春。而且大将军的身体，旧伤叠新伤，实在有些不堪重负。”
长生听到范先生这些话，原本火炭一样的心，瞬间凉下一半。
范先生继续说道，“还请殿下提前对将军言明，即便恢复，也绝不可能如以前一般。最理想的状态，可让大将军日常起居能够自理，如若想行走，怕是艰难。”
长生如同被人捅了一刀，又被随手丢推冰水中，又痛又凉。
范先生：“接受现状，从心底接受现在这样的自己。将心放宽，方能看到希望。”
长生点头。
“这几日，在下会先为将军调理身体，此中种种，只能由殿下开导。”范先生施了个礼，“我这就去配药，晚些时候会送到将军房内。”
“有劳先生。”
长生看范先生转身离去，便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迎着萧瑟的北风，望向天边。烈日当头，天空蔚蓝无际，白云清淡高远，缓缓随风而动，应风而变。
白烈心性刚强，这次重伤，对外只说受伤，至于伤到什么程度，一概封锁消息。多少旧部欲来探望，他连机会都不给，全是一口回绝。就连与他身处同一营地中的将士，都没几个知道白大将军究竟伤势如何。
他很抗拒接受现状，从始至终…
长生一下犯了难，虽然刚刚当着白烈的面，范先生只保证三个月可让他坐起，可后面的话说得让人有无尽遐想。此时再如何对白烈去说？自己总不能一竿子拍死他的期盼吧？
难，真的很难，尤其对自己深爱的人…更难。
长生回到房间时，白烈正满眼期待的望向门口，见他走进来，便急忙摆手，“长生，你快来，我想起件事情。”
“何事？”他忙将自己的忧虑敛回肚子里。
白烈拉住长生的手，“你帮我给皇上写封信。”
“什么？”长生一下没绷住，脸上露出些许怒意。
“我虽然伤了，但依旧挂着驻守北疆之职。”白烈看长生眉头紧皱，便摇了摇他的胳膊，“若在此医治，少则两三月，无论如何都要向圣上禀报一下才好。”
“你有什么可向他禀报的？”长生差点吼起来，他不是气白烈，而是打心底里心疼他，“你现在伤成这样，难道与周延无关？若他不弄那个什么破军政，子行又怎会孤立无援？又怎会在战场上受伤？！”
二人一直没将北疆战场一事放在明面上说过，两人其实都心照不宣，对于对方的态度也都明了。知道北疆这事对于两人而言，就是一刻炸弹，什么时候碰，什么时候炸。
“长生，我们身为臣子，对于君上做出的决策只能支持。”白烈轻轻咳了一声，“先人都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住口！”长生转身坐在白烈面前，“我不允许你说这种话！他周延若真有日让你无缘无故去受死，我长生这关，他过不了！”
白烈拍拍长生的腿，“你别激动，我就是表述下这个意思。”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长生直接了断，“好的新政，要利国利民，要减少对国家的损失。但你看他，纯粹是小人之心！为了自己掌控军权，置臣子、将士乃至这个国家于不顾，这样的圣意为何还要顺？！”
长生越说越激动，“此次子行回洛阳，我与你同往，就是为了此事。届时我会连同朝中大臣，与众武将共同上书，请皇上废除新政。”
“长生…你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去做什么…我白烈拦不住，也说不动。但你做这些前，一定要想清楚后果，和你即将承受的一切。”
白烈觉得，两人的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今后会变得越发没有意义。长生长大了，他在自己的认知中已经构建出他所认为的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与白烈的不同。
他欣赏长生敢于言不的勇气，也佩服他的魄力。这些品质，是他白烈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此时转头想来，白烈居然有点老怀甚慰的感觉。
长生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子行想好了？准备留下来医治？”
“嗯。”白烈点了点头。
“好，我一会写封信告诉邓刺史。”长生起身，拍了拍白烈的手，“至于圣上，他不关心你，你也大可不必再去理他。”
白烈勾住长生袖口。
长生整个身子麻了一下，从头皮苏到脚趾。长生站在那缓了好一会，方转过头，看着躺在床榻上嘴角微微含笑的白烈，“子行，你刚…叫我吗？”
“对呀。”白烈拉住长生的手，“你行行好，帮我代笔一封书信，送到洛阳宫中，可好？”
“子行…”长生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再没刚刚那股几欲剑拔弩张的劲。
“那不如你拿纸笔来，我自己写？”白烈依旧没松手，“可我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怎么写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白烈微微皱着眉，说罢还略带羞涩的眼神乱飘，长生看得心都跟着飞到天上了，若不是白烈体弱，定要好好宠他几次。
“？”白烈看长生盯着自己都快流口水了，便又摇了两下，“好不好？”
“好好好，别说了，子行…”
白烈憋住笑，猛咳了两声，“咳，你好没出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