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打湿窗棂时,李智敏仍攥着那枚龙形玉佩。玉质温润,却抵不过掌心的冷汗,将 “东宫令牌” 四个字洇得发潮。她对着铜镜转动玉佩,烛光在镜中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三年前谢府大火中飞溅的火星。
“谢婉……” 她对着镜中的影子轻念,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带着陌生的滚烫。过去三年,她是魏渊的 “智敏”,是东宫的 “明慧”,唯独不是自己。可现在,周泰天亲手将这名字还给了她,像递来一把双刃剑 —— 既能劈开仇恨的枷锁,也可能割伤握剑的手。
窗外传来巡夜禁军的甲叶碰撞声,李智敏迅速将龙佩藏进贴身处,压在那半块磨旧的和田玉上。两块玉佩隔着衣襟相抵,像两颗跳动的心脏,一个属于过去的孤女,一个属于未来的战士。
三更梆子响过,她摸到枕下的《史记》,指尖划过空白处那朵潦草的莲花。周泰天今日指尖拂过此处时的停顿,绝非无意。他看懂了,却选择不动声色 —— 这便是他的权谋,如温水煮茶,在不经意间将棋子摆入最险的位置。
正思忖间,院外突然响起窸窣声。李智敏吹灭烛火,摸出发簪抵在腕间,借着月光看向窗缝 —— 老槐树下的黑影比昨日多了一个,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个食盒,正是魏渊府里特有的紫檀木样式。
他们在等她的 “投名状”。
李智敏冷笑一声,从妆奁底层翻出张描金笺纸。这是昨日林公公送襦裙时一并带来的,边角印着东宫特有的云纹,正是传递假消息的最佳载体。她研开朱砂,故意用左手执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扭的书房布局 —— 将书架最底层的暗格标在相反方向,又在莲花锁的位置画了个错漏的花瓣。
画到第三片花瓣时,笔尖突然顿住。那缺口的位置,与羊脂玉上的刻痕重合,像在纸上刻下道血淋淋的伤口。李智敏闭了闭眼,想起周泰天说 “先皇后最爱画莲”,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是否也曾在这样的深夜,对着莲花叹息。
“姑娘睡了吗?” 林公公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带着刻意放轻的谨慎。
李智敏迅速将描金笺折成细条,藏进袖中:“还没,公公何事?”
“老奴煨了碗姜汤,” 林公公推门进来,手里的陶碗冒着热气,“姑娘白日受了寒,暖暖身子。”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朱砂砚,不动声色地将碗放在砚台旁,“太子爷说,明日要去西郊围场,让姑娘也跟着去。”
围场?李智敏心中一动。那是魏渊党羽私会北狄使者的常去之地,周泰天这是要给她创造机会?
“魏大人那边……” 她故意拖长语调,眼尾余光瞥见林公公指尖在碗沿敲出三短两长的暗号 —— 危险。
“老奴已经打点好了,” 林公公接过她递来的空碗,指尖与她相触时,飞快塞过一张小纸条,“姑娘只需记住,围场东侧的八角亭,有咱们的人。”
待林公公走后,李智敏展开纸条,上面是用炭笔写的 “北狄使者明日午时到”。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收到的消息。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字迹化为灰烬,忽然明白周泰天让她同去围场的用意 —— 不是让她偷密信,而是让她亲眼见证魏渊的罪证。
可魏渊给的三日时限,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天将亮时,窗台上多了只信鸽。脚环上系着的锦囊中,除了那根熟悉的发丝,还有张魏渊亲笔写的字条:“围场动手,取周泰天随身兵符。事成,放你娘归乡。”
李智敏将发丝缠在指尖,绕了三圈才扯断。这所谓的 “母亲”,是魏渊拿捏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她昨夜已从林公公口中得知,那妇人实为魏渊远房婶母,三年前因贪墨被他囚禁,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牢笼。
“归乡?” 她对着信鸽冷笑,将字条揉成团塞进鸽嗦。这鸟儿既是信使,也能当传声筒。
晨光染亮回廊时,李智敏已换上骑装。月白色的缎面劲装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形,腰间悬着那枚龙佩,外罩的披风下摆绣着暗金色的凤纹 —— 正是周泰天昨日送的那件。林公公见了,眼神微亮:“姑娘这般打扮,倒有几分先皇后当年的英气。”
“公公谬赞了。” 李智敏摸着凤纹刺绣,忽然想起周泰天说先皇后爱养花,不知她是否也爱骑射?
行至东宫门口,周泰天的仪仗已在等候。他今日换了身银甲,衬得面容愈发冷峻,见李智敏走来,目光在她腰间龙佩上顿了顿,翻身下马:“会骑马?”
“略懂。” 李智敏接过他递来的缰绳,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手背的刀疤 —— 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旧伤,与她掌心的剑茧遥相呼应。
“那就跟上。” 周泰天翻身上马,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别掉了队,孤可没空回头找你。”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冲出宫门。李智敏夹了夹马腹,紧随其后。风灌进衣领,将披风扬起如白鸟振翅,她看着前方那道玄色身影,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 谢太傅曾教她骑射时说:“真正的骑手,从不会盯着马鬃,而是要看清前路的方向。”
围场果然如林公公所说,暗藏杀机。刚入东门,李智敏就瞥见暗处有几个弓箭手,箭镞正对着周泰天的方向。她故意勒马减速,挡在周泰天身侧,同时用马鞭在马臀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 安全。
周泰天会意,忽然调转马头:“前面有野兔,去看看。”
箭矢擦着他们刚才的位置钉入树干,尾羽嗡嗡作响。李智敏回头,见刘嬷嬷正站在远处的土坡上,对着弓箭手比划手势,脸上带着阴狠的笑。
“看来有人不想让咱们好好围猎。” 周泰天的声音冷得像冰,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怕吗?”
“有殿下在,不怕。” 李智敏迎上他的目光,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带她来 —— 不是让她当诱饵,而是让她看清,魏渊的刀早已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行至八角亭时,林公公借口去备点心,先行离开。李智敏知道,他是去接应自己人。她坐在亭内石凳上,假装擦拭弓箭,目光却扫过亭柱上的刻痕 —— 第三根柱子上有个新鲜的刀印,正是谢府暗卫的标记。
“在找这个?” 周泰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块沾着泥土的令牌,上面刻着 “北狄先锋营” 五个字,“刚才在草丛里捡到的。”
李智敏接过令牌,指尖触到边缘的血迹,心中一紧:“他们已经来了?”
“不仅来了,” 周泰天指向西侧的密林,“还带了份大礼给魏渊。”
顺着他指的方向,隐约能看到几个黑影正扛着个麻袋往深处走。麻袋里传出呜咽声,像是有人被堵住了嘴。
“是魏渊要的兵符?” 李智敏皱眉。
“是送兵符的人。” 周泰天冷笑,“孤故意放出消息,说今日会带密信在此交接。”
他这是要将计就计,让魏渊的人自投罗网?李智敏看着他眼中的锋芒,忽然想起洗衣局那盆污水 —— 他早就算到她会把羊脂玉扔进去,早就算到魏渊会疑心这是圈套,所以才故意让她 “传递假消息”,实则是在引蛇出洞。
“那我……”
“你只需做你该做的。” 周泰天打断她,将一枚哨子塞进她手心,“危急时吹响它,孤的人会来。” 哨音尖锐,正是昨日林公公说的八角亭暗号。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刘嬷嬷带着两个宫女策马而来,手里捧着个食盒:“太子爷,李姑娘,老奴备了些点心。” 食盒打开的瞬间,李智敏闻到股熟悉的甜香 —— 是魏渊府里特有的桂花糕,上面插着的银针闪着寒光。
“放着吧。” 周泰天淡淡开口,目光却在宫女腰间的香囊上停留片刻 —— 那香囊绣着只北狄苍鹰,与刚才捡到的令牌纹样一致。
刘嬷嬷放下食盒,走到李智敏身边时,压低声音:“魏大人说,兵符就在太子贴身荷包里。” 她故意撞了下李智敏的胳膊,一枚小巧的匕首滑进她袖中,“事成之后,老奴在东门接应你。”
李智敏捏紧匕首,指节泛白。这把刀,既是让她刺杀周泰天的凶器,也是魏渊给她的催命符 —— 若她不动手,便是死路一条。
待刘嬷嬷离开,周泰天忽然解开腰间荷包,倒出枚虎符:“你要的,是这个?”
青铜虎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调兵遣将的信物。李智敏看着虎符上的裂痕,忽然想起谢太傅曾说过,先皇赐给谢家的兵符,也有这样一道旧伤。
“魏渊想要,便给他。” 周泰天将虎符塞进她手心,“但你要记住,这不仅是兵符,也是他私通外敌的铁证。”
李智敏握紧虎符,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她终于明白周泰天的全盘计划:让她带着假兵符去见魏渊,实则是让她当证人,亲眼见证魏渊接下 “通敌信物” 的瞬间。
“可他不会信……”
“他会信。” 周泰天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笃定,“因为他不信你敢背叛他,更不信孤敢用真兵符当诱饵。”
午时将至,围场西侧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太子爷,不好了!北狄使者在林中遇刺了!”
周泰天脸色微变:“备马!” 他翻身上马时,故意将荷包掉在地上,里面的 “兵符” 滚了出来 —— 正是李智敏手里那枚假的。
“你在此等候,别乱走。” 周泰天策马离去,银甲在林间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李智敏捡起荷包,看着周泰天远去的方向,心跳如擂鼓。她知道,真正的对决开始了。
刘嬷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快跟老奴走!”
李智敏跟着刘嬷嬷向东门走去,袖中的虎符和匕首硌得她难受。路过八角亭时,她故意放慢脚步,瞥见亭柱后藏着个黑影 —— 是林公公说的自己人,手里握着把弓箭,正瞄准刘嬷嬷的背影。
“快走!” 刘嬷嬷不耐烦地催促,拽着她的胳膊往东门走。
东门早已备好一辆马车,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刘嬷嬷将李智敏推上车:“魏大人在城郊等你,快去吧。”
马车刚驶出围场,李智敏就闻到股熟悉的气味 —— 是洗衣局那盆污水里的皂角味。她猛地掀开窗帘,车夫的斗笠掉落,露出张熟悉的脸 —— 是那个在洗衣局给她手套的小宫女,此刻正对着她笑,眼角有颗痣,与林公公描述的八角亭暗卫特征一致。
“李姑娘,老奴奉命护送你。” 小宫女的声音变回沉稳的男声,正是林公公的心腹护卫。
李智敏松了口气,将假兵符递给她:“按计划行事。”
马车行至城郊破庙,魏渊果然已在等候。他穿着件藏青色便服,手里把玩着那根发丝,见了李智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兵符呢?”
李智敏将假兵符扔给他,故意装作紧张:“殿下好像发现了,一路都在追我。”
魏渊接过兵符,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冷笑:“你以为孤会信这是真的?” 他将兵符摔在地上,“周泰天的虎符,背面有颗朱砂痣,你这仿品,差得远了!”
李智敏心中一紧,果然被他识破了!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渊拍了拍手,两个黑衣人押着个妇人从庙后走出 —— 正是那个被当作 “母亲” 的妇人,此刻吓得瑟瑟发抖。
“不要!” 李智敏故意尖叫,趁机将袖中的匕首扔向妇人 —— 匕首擦着妇人的发髻飞过,钉在庙柱上,刀柄上的龙佩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魏渊的目光瞬间被龙佩吸引:“东宫令牌?你……”
“魏大人,你私通北狄,还想刺杀太子,罪该万死!” 李智敏突然拔高声音,同时吹响了哨子。
尖锐的哨音划破长空,破庙外突然响起喊杀声。周泰天带着禁军冲了进来,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魏渊,你被捕了!”
魏渊见状,连忙去拔腰间的剑,却被李智敏死死抱住:“你跑不了了!”
混乱中,李智敏瞥见那个小宫女正将真的虎符递给周泰天,而那个 “母亲” 妇人则被林公公护在身后,对着魏渊破口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死了!”
魏渊被禁军按在地上,仍在挣扎:“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李智敏看着他狰狞的面孔,忽然觉得可笑。这个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权臣,到最后竟被自己最看不起的 “棋子” 所骗。
“我从未想过骗你,” 李智敏蹲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指了指自己左眼尾的疤痕,“包括这个。”
魏渊看着那道疤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你是…… 谢家那个丫头?”
“我是谢婉。” 李智敏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是你灭了我满门,也是你,亲手把我送回了复仇的棋局。”
禁军押着魏渊离去时,夕阳正染红天际。周泰天走到李智敏身边,递给她块干净的手帕:“都结束了。”
李智敏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忽然笑了:“不,是刚开始。” 她看着远处的皇宫,眼神里带着坚定,“魏渊虽然倒了,但他背后的势力还在。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周泰天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忽然觉得,这个曾经的 “假公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能与他并肩的模样。
“好。” 他点点头,将那枚龙形玉佩重新为她戴上,“那我们就一起,把这盘棋下完。”
玉佩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李智敏颈间的半块和田玉相抵,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宣告,过去的孤女已经涅槃,未来的路,她将以谢婉之名,与他一同走下去。
远处的破庙里,林公公正将那叠 “魏渊罪证” 卷宗收好,忽然发现其中一页夹着张描金笺纸 —— 上面画着朵潦草的莲花,第三片花瓣上的缺口,与先皇后遗物中的羊脂玉,一模一样。
他将描金笺递给周泰天,后者看着那朵莲花,忽然笑了:“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聪明。”
李智敏站在夕阳下,看着他们手中的描金笺,忽然明白,从她在《史记》上画下第一笔时,这盘棋的走向,就早已不是任何人能掌控的了。
而她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