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窗棂漏进三两道晨光,李智敏对着铜镜抚过自己泛青的膝盖。昨日跪得太久,起身时竟需小太监搀扶,此刻虽敷了药膏,屈伸间仍隐隐作痛。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像两抹洗不掉的墨,忽然镜中多了一道人影,林公公端着托盘立在身后,碟子里摆着一盅莲子羹。
“姑娘趁热用吧,太子殿下特意让人炖的。” 林公公将托盘搁在妆台上,目光在她膝盖处停了停,“殿下说,今日有贵客来,总不能让外人瞧出东宫苛待了姑娘。”
李智敏捏着银勺的手指一顿。贵客?除了魏渊,谁会以 “探望义女” 的名义闯入东宫。她舀起一勺莲子羹,温热的甜意滑入喉咙,忽然想起昨日床头那杯温度恰好的水 —— 此刻才惊觉,能让小太监拿捏好水温的,除了周泰天的吩咐,再无其他可能。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魏大人到 ——”
李智敏迅速敛了神色,敛衽立在殿门内侧。魏渊穿着石青色锦袍,腰间玉带镶着鸽血红宝石,迈过门槛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她,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敏儿,几日不见,倒是清减了。”
周泰天从屏风后转出,玄色常服上绣着暗金龙纹,语气听不出喜怒:“魏大人倒是稀客,东宫的茶,未必合您口味。”
宾主落座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成冰。李智敏垂首侍立在魏渊身侧,能闻到他袖中飘来的龙涎香,与三年前那夜烧毁的谢府书房里的香气一模一样。她指尖掐进掌心,逼自己压下翻涌的恨意。
“听闻敏儿前日在皇后忌日失了礼仪,” 魏渊端起茶盏,茶盖轻刮水面,“都是老夫管教不严,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周泰天把玩着腰间玉佩,玉佩碰撞的轻响在静室里格外清晰:“魏大人说笑了,她如今是东宫侍读,规矩该由孤来教。”
李智敏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颤。周泰天这是故意将她划入东宫阵营,明摆着要让魏渊猜忌。果然,魏渊眼角的笑纹淡了几分,转向她时语气重了三分:“敏儿,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的教诲?”
她依言屈膝,额头几乎触到地面:“谢殿下栽培。”
席间上了六道点心,最后端来的桂花糕蒸腾着白气,甜香漫了满室。魏渊捻起一块,忽然长叹:“说起来,先皇后当年也爱食这桂花糕。”
李智敏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泰天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殿内的暖意仿佛被这句话吸尽,连烛火都黯淡了三分。她喉头发紧,想起昨夜周泰天留在纸条上的字迹,忽然福至心灵,上前一步将点心碟往回收:“魏大人,这糕点凉了,奴才这就换一碟热的来。”
魏渊没拦她,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将碟子端走。经过周泰天身边时,她手腕微斜,一块桂花糕悄无声息滑入袖中,衣襟上沾了点细碎的糕粉。
后厨的蒸汽熏得人眼热,李智敏将那半块桂花糕塞进素白帕子,藏进贴身的香囊里。帕子接触糕点的瞬间,她摸到糕面上有些微凸起 —— 是魏渊方才捏过的指痕。
回到正厅时,魏渊正与周泰天谈及边境防务,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太子兵权过重。李智敏重新布好点心,听见周泰天冷笑:“魏大人若关心边防,不如多管管你辖下的军械营,上个月送来的箭矢,半数都射不穿三层甲。”
魏渊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太子殿下慎言,军械之事岂容儿戏。”
“是否儿戏,魏大人心里清楚。” 周泰天起身拂袖,“孤还有政务要处理,林公公,送客。”
魏渊临走前在李智敏耳边低语,气息冷得像冰:“你母亲的药,还等着你的消息。”
李智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袖中的香囊硌得心口发疼。林公公送完客回来,见她站在廊下出神,递过一盏热茶:“姑娘可知,先皇后薨逝那日,御膳房送去的最后一样点心,就是桂花糕。”
她猛地抬头,看见林公公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远处的宫墙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像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屏障。回到偏殿,李智敏将香囊里的桂花糕取出,借着烛光细看 —— 糕饼边缘果然沾着一点极淡的褐色粉末,与太医院记载的先皇后所中剧毒的残渣色泽一般无二。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是周泰天的暗卫。李智敏迅速将帕子藏进床板暗格,指尖触到木板上凹凸的刻痕 —— 那是她昨夜趁人不备刻下的 “魏” 字。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李智敏对着铜镜卸下钗环,镜中映出她颈间的红痕 —— 方才魏渊在她耳边说话时,故意用指甲掐出来的。她摸了摸那道浅浅的血印,忽然想起周泰天留在案上的那碗莲子羹,甜得恰到好处,不像魏府的点心,总藏着说不清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