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尧垂眸,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声音很轻:“是我想岔了。”说完又抬眸看着花寻,“等你买来马车,我定要多坐几回。”
花寻觉得这话哪里有些奇怪,却也说不大上来。不过她向来不拘小节,于是只点头道:“都随你。”
宁北尧撇头看向窗外,原先他盯着的那处,已然不见人影。先前他瞧见了两道身影,巧的是那两人他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青鸦口中所说的那两个青龙门的杀手。当年抓捕一众江湖歹人时,叫这二人逃脱了,之后便没了踪迹。
如今他们二人出现在汝城,本就十分可疑。这会儿,他们竟出现在花家附近,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在人烟稀少的清晨显得格外扎眼。宁北尧心道:这八成是冲着花家来的。再准确些说,只怕是冲着花寻来的。
或许,他们也是来寻令牌。
宁北尧掩下心中情绪,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花寻聊天,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那个墨客瞧着是个死脑筋,他是个变数,断不能再留在汝城,得趁早打发了,此事可交给青鸦去办。至于那两个青龙门的杀手,他倒想亲自会会……
不论如何,他都得寻个借口,单独行动才是。
马车在丁家附近停下,他们来得早,有些卖早食的摊贩也才刚刚出摊。刚走两步,宁北尧便“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花寻连忙转身来扶他:“怎么啦?”
宁北尧面露难色:“我……我肚子突然疼,想如厕。”
“啊?”花寻一听立即左顾右盼,“这附近也不知哪儿有茅房。”
宁北尧却将她稍稍往外推了推:“我去附近找茅房,你不用管我,先去盯着丁家吧。”
花寻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能行吗?”
宁北尧抿嘴点头,花寻见状还是放了手:“那好吧,我先去。”
说完,两人便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确定花寻去了丁家大门附近后,宁北尧朝着一旁的小巷拐进去,随后脚尖点地,身轻如燕地飞上了房顶,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花寻躲在丁家斜对面一家铺子的柱子后,只探出小半个脑袋盯着丁家的大门。丁二少来的那日她曾打听过,丁家虽也有角门,可因着从前在金陵时家中混进过贼子,是以丁家的角门便长期都是紧闭的,进出都只能走大门。花寻颇有些庆幸,若不是因为如此,她一个人还盯不了呢。
盯了一会儿,便见大门被人打开,有男子卸了门槛从里头推着一辆板车出来,瞧着是用来装卸货物的。男子瞧打扮便是府中仆从,就是不知那日是否同丁老夫人去了寿安堂。
“这是我家厨房负责采买的小厮,每日都这个时辰出门,且那日他并未跟随去寿安堂,应当不是他。”
耳旁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吓得花寻差点叫出声。她捂着嘴打了个机灵,扭头瞪向身旁,却见丁二少也贼兮兮地弯腰躲在她身边。
花寻低声带着些许恼意:“你怎么在这?”
“昨日你夫君同我说了,我便知晓你今日定要来蹲守。我也想知道究竟会是谁出家门去将玉狐狸出手,所以干脆先出了家门,躲在那边。”丁二少指了指不远处,“这不瞧见你来了,过来同你聊两句。”
花寻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丁二少还真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但人家是她的主顾,她还是要顾及一下的。于是便成了两人躲在柱子后暗中观察。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临街的铺子几乎都开了门,从丁家也出来了第二个人。丁二少脸色便有些不好,他声音低沉:
“这是我表弟,陈景。”
只见陈景出门后做贼心虚般左右看了看,神色略有些紧张地大步离去。
“这小子娇气得很,每次出门不是坐马车便是嚷嚷着要骑马,今日竟什么也没有。”丁二少脸更黑了,“定是有鬼!”
丁二少说着便再也待不住:“走,我们跟上去看看他究竟要去做什么。”
花寻却没动:“你先去,我再蹲会儿。”
见丁二少露出狐疑之色,花寻叹了口气解释:“谁说就一定只有他一人出来呢?万一还有其他人呢?”
“你怀疑是多人作案?”丁二少低呼。
花寻摇头:“不,我只是谨慎。”
丁二少一脸一言难尽,最后见陈景快走远了,也顾不上花寻,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花寻则依旧盯着丁家大门,心里却在想,宁北尧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一直没找到茅房吧?
正想着,丁家大门再次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不算华丽,却也熨帖整洁的女子。她瞧着四五十岁的模样,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又让她有一种风轻云淡的沉稳风韵。
在她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黄色的镯子。花寻几乎是霎时就记起来她是谁,丁二少曾简单同她说过丁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这位带着黄玉石手镯的女子,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桂嬷嬷,对老夫人忠心不二。
她这是要去哪?
花寻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必须得跟上去瞧瞧。可她看了四周一圈,还是未见宁北尧的身影。想了想她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心道宁北尧过来见不着她,定能想明白她离开了。
这么一路跟着,竟是到了城东一条主街。这条街上铺子鳞次栉比,茶楼、酒楼、首饰铺子、布庄……应有尽有。
这会儿铺子都开了门,只见桂嬷嬷直奔一家布庄,花寻便也假装主顾进了铺子。她一边假装看布料子一边竖着耳朵听着桂嬷嬷与布庄里一伙计的对话。
听了后才明白,这伙计竟是桂嬷嬷的儿子。两人寒暄着,桂嬷嬷儿子关心自己阿娘,对她嘘寒问暖,还说到了新料子,让桂嬷嬷调一匹,他买下送她做衣裳,直将桂嬷嬷哄得喜笑颜开。
一番听下来并未听出有何不妥,桂嬷嬷不过是来瞧儿子罢了。花寻有些失望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想来桂嬷嬷一大早出门不过是因为来到的地方在城东,离丁家太远的缘故。
等到桂嬷嬷走后,花寻也离了铺子。大老远跟过来却一无所获,很难不叫她失落。如此看来,先前那位陈景反倒很有嫌疑。
花寻思忖片刻,决定去冥器铺等消息。
与此同时,一高一矮两人正在木棉巷附近徘徊。若花寻在此处定能一眼将他们认出来,正是她曾去拜访过的花无柳的老主顾,许家老爷与管家许伯。
此刻,两人正凑在一处商议,许伯皱眉:“方才听着花家院子里有人,那花寻分明出了门,怎的家中还有人?”
“不知。”许老爷也眉头紧锁,“莫不是有人抢先了我们一步?”
“你是说里头之人也是冲着咱们青龙门来的?”许伯忙问。
许老爷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可花无柳死了,最近门中的任务一个都没接到,或许不止我们二人急了……”
“眼下如何办?”许伯又问。
“我们好歹已是门中乙字杀手,寻常江湖人并非你我二人的对手。依我看,不如赌一把,直接进去探个究竟。万一青龙门的老巢真在里头呢?”许老爷心一横,想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就在二人犹豫不决之刻,有声音插进来:“那你们恐怕要失望了,青龙门的老巢并非此处。”
语气听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听得人手痒痒。许家二人却是立即转身,背靠着背,俨然一副防御模样。
他们看着眼前出现得悄无声息的男子,内心震撼于对方的内力深厚,竟让他们毫无察觉。下一刻,许伯却突然瞪大了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些许不可置信:“提司?!”
许老爷紧跟着反应过来:“提刑司的人?”
许伯道:“几年前咱们见过此人。”
他这么一说,许老爷便都记了起来。对面的宁北尧露出一丝微笑,不急不慢朝他们靠近:“看来二位记性还不错。一别数年,倒不曾想在此地还能再遇。看来,咱们有缘呐。”
“谁跟你有缘!”许老爷啐了一声,“你们这群朝廷的狗,怎么又没栓好跑出来了。”
许老爷对提刑司之人十分憎恶,说话也着实不客气。宁北尧却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言语,但凡被抓了的江湖人,就没有不骂他的。
“说这么多,不如省点力气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如何少受些罪。”
许老爷却很是不屑:“就凭你也想抓我们二人?哼。”
宁北尧却没等他话音完全落下,伴随着那一声“哼”,他忽地朝前进攻,几乎是眨眼间就蹿到了二人跟前。两人拔刀的速度极快,在宁北尧抵达的瞬间,便已经刀尖相向。
可宁北尧却不知从哪顺来双筷子拿在手上,竟是用筷子夹住了许老爷的刀尖,许老爷便发现自己的刀竟是动不了了。
宁北尧瞥了眼他的刀,轻飘飘道:“断肠刀,如此不堪一击。”
许老爷面色巨变,此人竟是知道自己的江湖代称!他早听闻提刑司中,职级高的人才有资格看提司录,而那提司录中则会记载提刑司从各处搜刮来的江湖消息,自然也包括一些江湖有些名气之人。
此人在提刑司地位定是不低!
如此想着,断肠刀对一旁许伯道:“不留活口!”
说完,两人竟一同变了招数,同时朝着宁北尧攻去。他们的攻势又狠又急,且两人配合默契,很能取长补短,就算是有些名头的江湖人也招架不住。可宁北尧虽看着东躲西扭地瞧着别扭,却从未真的落入下风。
两人竟连宁北尧的衣边都没挨到。
十招过后,宁北尧轻叹一声:“陪你们玩了十招,够了。”
说话的瞬间,他们只觉得宁北尧从腰间似乎抽出了什么东西,在他们眼前快速一晃而过,紧接着便是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似乎还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许伯张大嘴刚要大喊一声,可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嘴就已经被刀鞘堵住,接着一记狠踹,许伯撞在墙上沿着墙壁滑落了下来。断肠刀见势不妙,扭头便要逃,可还没跑两步,脚腕就被又冷又软硬的如毒蛇般触感的东西缠住,然后用力将他往后一拽——
他竟是飞到了半空,顺着力道也结结实实砸在了墙上。
他们二人也不知对方究竟用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更不知道是如何运用的内力,竟是让他们这一摔再也爬不起来。五脏六腑都是钻心的疼,疼得额角冷汗直冒。
见宁北尧朝他们走来,一种无端的恐惧涌上断肠刀的心头。能冷眼手起刀落头颅的他,这会儿开口竟是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你、你究竟是想要对我们做什么?”
还没等对方说完,又像是猜到了答案,立马表态:“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出你的身份!”
宁北尧依旧面无表情,眼中的冷意却像是寒冬腊月的冰窖。
他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们:“花家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许伯这会儿反应过来,他龇牙咧嘴保证:“我、我们再也不会来了!只要你肯放我们走,我们保证永远不会出现在汝城!”
宁北尧听到他这般说,忍不住哼笑出声。
“晚了。”他说道,“放心,我不杀你们,留着你们还有点用处。”
说完这话,他伸手揪住两人的后衣领,就这么一手一个飞檐走壁,离开了原地。
正在家中翻找的一剑侯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静心听了会儿动静。夜明月从一抬头便瞧见他的动作,问道:“你在作甚?”
“方才好像听到了些动静。”一剑侯又仔细听了听,“这会儿没了。应当不是木棉巷内的动静,大约是附近哪处有什么响动。”
“别管那些了,先将东西找到再说。”夜明月对旁的事全然不感兴趣,催促着一剑侯继续翻找。
等到两人将剩余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累得直喘气时,他们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门主令牌在这个家藏得极为隐秘,靠他们这样找事绝对找不着的。
希望都在花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