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现场又是倒地一片。夜明月似还不满意,竟一步一步朝着还在吃痛的丁二少走去。花寻回过神来,连忙一蹦三跳地蹿到夜明月身旁,一把抓住了她胳膊,小声道:
“娘,这么多人看着,咱不能杀人。”
夜明月思考了一下,嗯了声道:“行,那我给他灌点毒药,让他回家后过些日子毒发身亡。”
花寻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娘,这话倒也不必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义正言辞……周围的人若是听见了,只怕是要误会的。”
夜明月冷哼一声:“其他人听不见,就咱俩能听见。”
花寻感受不到,但一旁宁北尧确实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一堵似有若无的墙,那是用内力所演化,这“墙”不厚,可隔绝方才他们那般声量的话却不成问题。
只是这化无形内力为有形的本事,却不是随意就能学会的。宁北尧目光一瞥,便见一剑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一旁的屋顶上,显然是他动的手。
紧接着,有急促的车轮滚动声传来,还有中年男子的喊声:“女侠收下留情啊!”
“爹,救我!”丁二少听到声音哀嚎。
“竟还搬了救兵。”夜明月出言讽刺,“正好一块儿收拾了。”说着她便要飞身向前。
说时迟那时快,花寻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她,嘴里道:“莫冲动!敌不动我不动,咱们先瞧瞧这来者究竟意欲何为。”
等车轮停稳,一个面盘如满月,肚皮圆滚蓄着八字胡须的中年男子从车上急匆匆下来,几步一喘地走到花寻等人跟前。
中年男子正是丁家二老爷,如今的当家。他用巾帕擦着额间急出来的汗,没有理会坐在地上怂蛋模样的儿子,反倒是堆着讨好的笑朝着花寻等人迎来,一边点头哈腰的道歉。
“各位乡亲父老,真是对不住,某管教儿子无方,这才叫他成了这顽劣的性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不瞒诸位,他乃我丁家独苗,家里人都宠得紧,我虽觉不妥,可到底是拗不过家中人。今日闹出这等子事,回去我定会严加管教,断叫他知错改正!”
看到二狗的瞬间丁二老爷便心中知晓了缘由,冲着夜明月拱手作揖,语气越发客气:
“逆子年岁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女侠海涵。这儿人多眼杂,不若换个地方咱们坐下详谈?我请诸位去醉宾楼如何?”
这一番下来,围观的百姓们倒是对这位丁二老爷观感颇好,觉得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当家,到底是讲理的。
花寻却面上不显,她心道:此种人这些年见得多了,惯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且他语气虽是伏小做低,可眉眼间却有着一股傲气,可见并不是心甘情愿向他们认错。
“醉宾楼不用了。”花寻开口拒绝,“前方便是我家铺子,就去铺子里一聊便可。”
丁二老爷自是不反对,连忙让仆从扶起丁二少,跟着花寻几人到了花家掮客铺。
一进铺子,丁二老爷再次致歉,并表示愿意赔偿一百两银子,以抚慰二狗与花寻被追着打的心理阴影,他话音刚落便有家仆捧着一百两银子上前。花寻见他这副模样,分明是不想与他们纠缠,只想花钱了难,早些将丁二少领回家去。
花寻并未接过银钱,只道:“此事虽说你们已认错,可认的却不是源头的错。有些事咱们还是得掰扯清楚。”
也不给丁二老爷开口拒绝的机会,花寻立即给二狗使了个颜色,二狗心领神会立刻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的经过大声说出来。花寻还时不时在一旁捧哏几句,显得整个故事更为生动。
他们干掮客的,最懂如何勾起旁人的好奇心与兴趣。此时此刻门外正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二狗声音洪亮,正好叫他们全都听见。
丁二老爷自是越听脸色越发难看,不等二狗将话全部说完,他便出声打断:“分明是你应承了老母,说能替她寻到,她才会找你。你这儿不认,莫不是想推卸责任?”
二狗见他颠倒黑白,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同他吵架,这时宁北尧的声音插进来:“你当时可在场,可有证据?”
因着宁北尧一直站在旁边一言未发,又是书生打扮,丁二老爷先前并未将他算在花寻一行人内,这会儿听到他开口,丁二老爷看去,见他虽面容和善目光清明,可却让他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仔细回想,这感觉竟像是他儿时随父亲去汴京见族中于京做大官的亲戚时很像。那位在他久远记忆中的亲戚,似乎也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他不由揉了下眼睛,再定睛看去,方才这位书生身上那隐约的熟悉感又消失无踪了。
真是奇了怪了。
二狗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跳着脚问,“你当时都没在场,你怎么知道我与她是如何商定的?你们一家可真有意思,老太太一人出来找掮客寻孙子,你们无一人陪同,这会儿倒是表起孝心来了。”
这话说得讽刺至极,面前丁家两位主子面色都不大好看起来。
丁二老爷看着宁北尧,不悦道:“此事乃我丁家与这位小兄弟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宁北尧顿时颇有些委屈,声音不高不低,语气柔缓:“我不过是问出心中疑惑,这也是错吗?”
花寻也有了恼意,只是她面上却反倒是露出一丝笑,上前一步看着丁二老爷道:“丁老爷好生不讲理,他所问难道问得不对吗?你既不在场,又怎能如此信誓旦旦说二狗诓骗了你家老太太?”
没等丁二老爷开口,花寻又接着说:“再者,有一事你说错了。今日之事可不是你们与二狗之间的事,而是你们与我之间的事。方才你们丁家的仆从要袭击殴打的人是我,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丁家无缘无故要打我,所有人都瞧见了。无故当街殴打妇孺,我看这事儿还是去明府跟前分辨一二为好。”
提到“明府”二字,丁二老爷变了脸色。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一横又作道歉状,竟是直接认了错,表示是丁家弄错了。花寻见他竟这般容易认了错,心下倒是松了口气。于是直接道:
“既是误会一场,那此事便在今日彻底做个了结。为防日后再有牵扯,今日你们与二狗便在我这儿签下解契书,一式两份,这契解书你们双方签字画押,丁老太太的委托便算是彻底结束,日后两不相干。”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露出微讶之色,谁也没想到花寻脑子转得这般快,想的如此周全。
丁二老爷显然只想快些了结此事,解契书签得十分爽快。等解契书拿到手,便留下银子带着儿子匆匆离去。
等人走了,花寻忽地“哎呀”一声,将一旁四人吓了一跳。宁北尧忙问:“怎的了?”
“方才有一事忘了问。”花寻颇有些懊恼地杵着下巴,“那丁家老太太说要寻孙子,可那丁二老爷又说丁二少乃是丁家这代的独苗,那老太太寻的是哪门子的孙子?”
一听花寻是好奇此事,大家又都放松下来。二狗看着银子喜滋滋的,嘴上道:“管他呢,反正此事与咱们无关。你呀,就是有时候做事太较真,什么都想打听得清楚明白。”
花寻却不以为意:“做咱们这个行当,就是得小心仔细,否则掉进坑里都不自知。”
说完又忍不住嘀咕:“不过今日这丁二老爷为何来得如此及时?而且他竟还这般配合……”一抬眸便与一剑侯对上目光,她下意识便问:
“爹,你去哪了?何时回来的?”
一剑侯双臂抱在胸前:“我去通知丁二老爷这边发生之事,而后同丁二老爷一起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丁二老爷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花寻想了下一剑侯的身手,心道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高手才能这般快传递,“不过你去同他说,他便愿意来解决此事了?”
一剑侯一挑眉:“我未曾露面,只传声与他,告知他他的儿子打着明府的幌子当街欺男霸女,若是去晚了只怕明府那头便要接到消息了。”
“欺男霸女不是这么用的。”花寻眼角一抽,随即她明白过来,“原来丁家是怕被明府误会他们打着他的名头招摇。爹,你是如何想到这招的?”
花寻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一剑侯如此聪明是她没有料到的。却见一剑侯右手一指宁北尧:
“非我所想,乃是小宁的主意。”
花寻扭头看向宁北尧,颇有些意外。一剑侯继续道:“当时有街坊来报,说是你得罪了丁家少爷,那丁家乃是大户,且与明府颇有往来,只怕你要吃亏。小宁当即便叫我如此去告知丁老爷,他与夜……你娘先去帮你。”
花寻没想到宁北尧竟反应这般迅速,瞧着他文弱模样却第一时间赶来救自己,花寻只觉得感慨万千。她朝宁北尧走近两步,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一句:“谢谢你。”
宁北尧不知为何,花寻这般真诚又直白地道谢,竟让他手心莫名有些发汗,似是紧张一般。他自觉奇怪,从前哪怕是皇爷爷考校功课他也不曾这般。
还未等他开口,又听花寻“咦”了一声,她扭头看向夜明月:“娘和宁公子一同来救我,为何娘反而落后一步?”
夜明月本事不关己在一旁喝着茶,听到此言差点将茶水喷出来。她有些别扭地撇过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石子放在矮几上,道:“我身上只有暗……银针,所以去寻了些石子,耽搁了一会儿。”
花寻愣了下,明白过来假娘这是考虑到她使用暗器会死人,所以才临时去寻石子。
夜明月见她不说话,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而后又别扭道:“若是死了人,你……我们都要被官府盘查,麻烦得很。”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就在夜明月颇有些烦躁起来时,花寻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忽地凑到夜明月跟前,探着脑袋看她,笑着说道:“原来娘先前同那些人说要毒死他们不过是在吓唬人,娘怕我惹上麻烦,所以一开始就不准备真的伤人。”
岂料,夜明月却瞥了她一眼,一脸认真道:“不,我那话说的是真的。可惜,被你拦下了。”
花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