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十月不久,汝城的天气便已开始转凉。路边零碎栽种的腊梅,有些竟已经结了花苞,一眼瞧去仿佛能看到几日后花苞绽放的模样。
汝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比不得大县城繁华,却也比小县城要略胜几筹。自十五年前江湖人与朝廷军大战后,不少江湖人士纷纷退往江南,便是不往南走,大多也退避到了像汝城这样不显眼的县城扎根。
从地理位置上看,汝城算得上交通便利,此处距离大蓟王朝的都城汴京不过三日车程,若骑快马一日便可抵达。北方人士若想下江南,途经汝城的这条路也是最快的。这倒使得汝城里做买卖的商人多了起来。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几乎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大约是日子过得还算安逸,走路也不紧不慢。偶尔还能见到手中握剑或是刀戟的江湖人,他们倒是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儿在等待他们去办。
此处乃汝城偏僻之地,街上连吆喝声都甚少,是以此刻一女子热络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突兀。
“您瞧,这大门接近一丈,用的还是上等红漆,别瞧它有了年岁,可用的是真材实料的楠木,稍微一拾掇,瞧着就跟新的差不了多少了!再看这宅院,它朝的可是正东方,紫气东来,聚的便是财气与和气,家和万事兴嘛。”
女子长了张偏圆显嫩的小脸,微尖的下巴中和了她的稚气,带出几分成年女子的味道。她身着一身月牙白与赤棕色相间的棉织短打,此刻正说得眉飞色舞,热情洋溢的情绪几乎将周围的人都感染了。
不少人被她吸引,驻足听她说话。有人认出,这是汝城小有名气的掮客花寻。
“您再看这院子。”花寻将锁打开后,一把推开了院落大门,面上带笑眼如弯月,“院落整洁干净,四四方方的一块坪地,老话说得好,行得正坐得端,四方坪地必当官,那可是照拂子孙后代,风水自是没得说啊!”
围观的百姓伸长脖子去瞧,这一瞧不打紧,有人忍不住在心中“哟嚯”了一声。这屋子不知多少年没人住了,此刻院落里竟是干干净净,连落叶都没几片。
也有住这附近熟悉此屋的人心里直犯嘀咕:这屋子许多年没住人了,怎的还这般干净?
连中年男子看了都忍不住感叹:“这院子不错,真干净。”
花寻笑意更深,心道:可不是干净吗,这可是她昨日花了两百文连夜请人来打扫的。
人靠衣裳马靠鞍,房子自是要整洁干净才讨人喜欢。这个道理花寻从入行以来心里早就门儿清了!
“这虽只是个一进的院落,可要找这样方正的房子可不容易,我敢说整个汝城也找不出三座来!”花寻大手一挥,激情高昂地说着,“且周边安静,最是适合您家小郎读书温习。距离此处不远还有孔夫子的私塾,一年束脩不足五吊钱,小郎念书也不用发愁。还有,若是要买些柴米油盐和新鲜菜蔬之类的,走一条街便有市集,吃喝也不必发愁了!”
被带来看房子的中年男子挺着已经发福的肚子,此刻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堂。花寻见状,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她手一指房屋: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屋后还有一小块儿土地,还能供您家种些蔬果,这若是到了开花结果的丰收日,您家随时都能享用新鲜蔬果,旁人家可没能在这县城里有一块能耕种的地啊!”
听到还有地,中年男子脸上的惊喜的神情简直掩都掩不住。
好家伙!听了女子的话,就连在一旁听热闹的围观百姓都有不少人动心。有人忍不住开口问:“这位掮客娘子,这屋子赁多少钱?”
花寻微微一笑:“此屋只卖不赁。”
“那卖价几何?”又有人高声问。
花寻依旧保持微笑:“若诚心想买,我可代屋主降半成银子。具体如何,可单独来寻我。”她不说具体金额,只说降下多少银子,顿时将人的兴致提了起来。
见花寻竟与旁人谈起了这桩生意,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焦急。花寻将这抹焦急捕捉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笑着说:“不过今日我是领这位瞿郎君前来相看,是以诸位若要相看,还得排在瞿郎君后头。这会儿,请容我先带瞿郎君进院瞧瞧。”
中年男子一听她还是要先让他相看,顿时又松了口气。只是这一紧一松之间,他心中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拿下这座宅子,生怕叫其他人抢了。
花寻瞥眼瞧着他的神情,一进院落远离了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她便立即低声道:“瞿郎君,你刚来汝城便愿寻我给你买宅院,这便是信我。你既信我,我自是不能叫你吃亏的。你若现在买下,我可做主再给你降三成,只需一百二十两!”
听到降三成,中年男子喜出望外,可听到一百二十两,他又有些踌躇。
“一百二十两……可不少呢。”他嘟囔着,他如今身上总共也就不到一百五十两银子,若是一百二十两买了宅院,可就只剩二三十两了,若是能再便宜个几十两……这么想着,他便快速瞥了眼花寻,故作退意:“要不,我再想想……”
花寻看破却不说破,只劝他:“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瞿郎君。”见他仍旧装作松动不足,她心头打了个转,立即装出一副肉痛的模样,加码道:“今日我可做主再给你降二十两!但明日若是屋主反悔了不肯了,我也没辙儿了。”
见瞿郎君还在犹豫,花寻却不再劝,忽而调转话头叹息一口,似是十分惋惜:“也罢,瞿郎君不如再好生思量一番,外头且还有些人等着,我便先带他们相看一番,这儿开门见花,乃是出状元之势,若是叫外头的人买着了,还望瞿郎君不要怪我才是……”
话还没说完,见花寻真要走,瞿郎君立即急得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买,我买!你别找其他人相看了!”
说着,瞿郎君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里头是沉甸甸银锭子。他掏出五个银锭子塞进花寻怀中,又有些不舍地看着那银子,问了句:“真是有出状元之势?”
花寻笑而不语,瞿郎君反倒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掮客娘子,今日便签了买卖契书!”
花寻这会儿笑得真情实意,她从随身挂着的布兜里掏出契书与一小块印泥,竟又掏出一支小巧的笔和一个小瓷瓶,这小瓷瓶里竟是装了研好的墨!
在瞿郎君惊愕的目光中,她笑盈盈地替他将笔蘸好墨,递到他手里。又从旁边寻来一条木凳,将契书铺在木凳上。等瞿郎君签下大名,她又递出印泥,让他摁下了手印。
等签订好契书,她又将一切收回布兜里,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千百遍。
瞿郎君又想到了什么,瞧向屋子:“不如再进屋去瞧瞧吧。”
花寻一听立即阻拦:“瞿郎君初来乍到不知咱们汝城的习俗,买宅屋签订契书后,要先过房契再进屋子,不然是会破财气的。”
一听要破自己的财气,瞿郎君连连摆手表示不进去了,他这就要回去将买房消息告诉自家娘子。花寻不由松了口气,暗道好险,她那两百文钱可只够打扫个院子,屋子里那可是积了十几年的灰尘呐!幸而她早就看穿这瞿郎君极为迷信,用这一套便能唬住他。
等到两人从院子里出来,还等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便听见花寻说道:“明日我亲自去客栈接瞿郎君去衙门将这房契过给您。”
外面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十多年没人住的老旧宅院便卖了?!
花寻冲着众人笑了笑,嘴里一边说着“实在过意不去,瞿郎君眼光忒好,这屋子他已经定了”,一边将被夸得心满意足的瞿郎君送上一旁停着的马车里。
等马车走远,花寻掂量了一下自己布兜里的银子,脸上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