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说话间,鲜血从宁北尧的嘴角又溢出一股,他脸色几乎变成惨白,眼神开始涣散,瞧着像是快要失聪了一般,对身旁之人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宁北尧努力撑着双眸去看此刻围在他身旁的三人。花寻满面焦急,已经在喊着去让一剑侯去叫大夫。一剑侯看着他颇为错愕,似乎在思考什么。剩下的夜明月眼中神色最为复杂,像是懊恼,又像是生气,更像是遗憾……不是,她对他哪来的这么多情绪?
不过这么短短一瞥,宁北尧将下毒之人锁定在了夜明月身上。他内心颇有些不平静,方才从进花家大门到落座用膳,他并非没有留意周遭,可还是没有察觉夜明月究竟是如何对他下毒的。
如此说来,此女子下毒术之高超远超他所知晓的。她武功如何目前不得而知,可使毒手段不一般却是已经知道了。
宁北尧在提刑司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毒一进宁北尧体内他便已经知晓,且立即判断出是针对习武之人,只是在他决定随花寻归家时,便已经封了自己两道穴位,造成毫无武功的假象。
此次出行他身上带了奇药,其中有药能解百毒,也有药能加速毒药的发作,以备不时之需。于是他将计就计,干脆趁人不注意在喝酒时袖口遮面快速服下一颗药,催促毒素快速发作,想看看夜明月究竟想做什么。
“别愣着了,快去请大夫!”花寻抱着宁北尧,整个人被迫跪在地上。她腾出一只手抓着手帕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嘴里催促着一剑侯。
一剑侯这才从思考中醒来,他下意识“哦”了声,转身便往外走。只是他虽按着花寻说的去做,可面上却毫无波澜。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多了,早已麻木。宁北尧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有些麻烦的陌生人,他死不死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夜明月忽地反应过来,她扑上前,立即做出替宁北尧检查的模样,嘴里道:“寻儿,你别急,娘来瞧瞧。”
花寻大惊:“娘,你不是稳婆吗?你会吗?”
“放心,略通医理。”说话间夜明月一只手搭上宁北尧的手腕把脉,一只手去捏开他的嘴。
花寻内心咆哮:放心个鬼啊!只见过你下蛊,没见过你医人啊!
就在嘴张开之际,宁北尧只觉喉头又是一阵瘙痒,随即不自觉地呕出一大口血,他意识开始昏沉,脸白得像鬼。宁北尧暗道不好,这毒发作得如此之快令他始料不及,眼下他四肢无力,就算身上带有能解百毒的药膏也无济于事!
花寻只觉得自己四肢都有些发寒起来,她看着宁北尧的模样,脑子里却不断回想起花无柳在她怀里断气的画面。
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花寻浑身猛地抖了一下。
就这么一抖,夜明月的捏着宁北尧的手往前一送,正盖在宁北尧的唇上。
也是在这瞬间,宁北尧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嘴里,还没等他细想,就被夜明月用力合上,下意识就吞了下去。宁北尧只觉得从喉头一路往下,有一种暖意在蔓延,不一会儿就蔓延至四肢。喉头那股腥甜感也淡了不少,唇边不再有血溢出。
此刻夜明月背对着房门,余光快速从花寻脸上扫过,见她毫无察觉,这才放心地将手挪开。随后她随手扯了做饭时别在腰间的抹布,在宁北尧脸上擦了几下,直擦得宁北尧凝神屏气:“没事,他就是体内肝火过旺,又加上路途劳累,上火罢了。”
花寻悲伤的情绪戛然而止。
她抬眼看向夜明月,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谁家好人上火吐血啊?”
门外还没走远的一剑侯听到夜明月的话,转身返回探出一个脑袋,半信半疑:“上火?”
夜明月不以为意道:“怎么不可能是上火?有人上火流鼻血,就有人上火吐血,反正都是血要找个洞出来。”
夜明月这话说得有些糙,却叫人又挑不出错来。
她拿着擦过血的抹布起身:“你看,没吐血了。”夜明月在心中也松了口气,还好喂的及时,没有酿成大错,“我就说了,肯定是上火。”
花寻立马问:“宁北尧,你没事吧?”
宁北尧动了动身子,果然恢复如常。他摇摇头:“无碍。”
见花寻正一脸惊喜看着宁北尧,宁北尧也像个没事人似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剑侯不由多看了夜明月一眼。
方才不过短短几瞬的时间,宁北尧就没事了……这很难让他不怀疑是夜明月搞得鬼。方才他看得真切,宁北尧的症状像是中毒。
中毒……一剑侯倏然警醒,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夜明月一眼,夜明月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扭头看去,正巧与一剑侯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又快速挪开了目光。
一剑侯眉头微蹙,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她怀疑宁北尧这小子有什么问题,还是说只是单纯想试一试他?
为了转移自己的尴尬,夜明月强装镇定,继续道:“没有武功的人身子骨就是弱些,一旦被累到又未及时喝水,便容易上火得严重些,呵呵呵……”
又转身去端桌上的饭碗:“都沾了血弄脏了,我去换了来。”
说着便端着碗出了门往小厨房走去,一剑侯见状立即跟了上去。他走到夜明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何意?为何故意给这小子下毒?”
夜明月心头一跳,扣着碗的大拇指不由用力几分,心道莫不是一剑侯看穿了她的真实目的,故意这般问她?
夜明月沉默着,并没有立马回答。一剑侯却当成了另一层意思,于是自己又道:“你是为了试探他是否有武功?”
脚下一顿,夜明月明白一剑侯这是误会了。她心道:不,我是为了废了你。
但她顺着这话回答:“被你看出来了。”
一剑侯道:“果然如此。”
有此想法的还有宁北尧。他一颗悬着的心这会儿算是落下,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就将武功内力全都封住,叫人无法察觉。
花寻见宁北尧真的不再吐血,整个人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模样,浑身瘫软了下来。她轻抚着胸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自己:“真的没有再吐血了。还好只是上火,真是吓死我了。若他出事,如何同他父母交代?”
宁北尧将她这话听进耳朵里,在一旁轻飘飘道:“放心,我并无父母,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无需同他们交代。”
父母于他来说,与街边的路人并无分别。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街边的路人还要好一些。至少路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
花寻听得一愣:“你……是孤儿?”
宁北尧沉默了一下:“算是吧。”见花寻眼中闪过愧疚,他又补了句,“不过我家中还有旁的亲戚会接济我。”
皇爷爷将他接走养大,也算是亲戚接济吧?
这话宁北尧说得十分平静,可花寻却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本以为宁北尧只是因家贫,为了还清束脩才同意入赘花家,从未想过宁北尧竟是个孤儿,家中连个为他婚事盘算的长辈都没有。
自己还在他满怀期冀找上门来时狠狠拒绝了他不说,还要与他解除婚约。难怪他那般极力劝阻,据理力争……
“我……”花寻张嘴,只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她看着宁北尧眼里略带愧疚。宁北尧刚要说些什么,却见花寻忽地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情真意切道:“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花家一日,我定不会亏待你,短你吃喝的!”
日后等解除了婚约,她也愿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额,虽说他有故意卖惨的嫌疑,可这结果却不是他想要的方向。
罢了。
入夜。
临近十月末,汝城的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凉起来。前几日还只需盖薄被,到了今日花寻竟觉得被子盖在身上有些冷了。
她躺在床上,背对着夜明月,身后传来夜明月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俨然是已经熟睡。可她却瞪着一双大眼,颇有些辗转反侧。
晚膳之时,她被宁北尧吐血的场景震得慌了手脚,让她无心去细想整件事情的始末。可等到夜深人静,她沉下心来再回想此事,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宁北尧无缘无故为何会吐血?且那吐血的模样,忒像中毒。她叫假爹去请大夫,假娘就立马上前来检查,且她一检查宁北尧就没事了。
当时说是上火,眼下想想这理由实在敷衍。她还记得,假娘的手曾经遮挡过宁北尧的嘴,以她给自己下蛊毒的本事,定能趁此机会将解药塞进宁北尧嘴里。
如此看来,下毒的也极可能是她。可是她为何要给宁北尧下毒?又为何在下毒之后替他解毒?
这般自相矛盾,定有蹊跷。只是暂时不知假娘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花寻思忖着思忖着,便逐渐有了睡意。
与此同时,花家未入眠的还有隔壁寝屋的宁北尧。
宁北尧与一剑侯同屋,只不过他的床是一张不过刚好容纳一人的竹榻,乃是从前花无柳夏日乘凉所用之物,靠着一剑侯所睡床榻对面一面墙而放。
屋子里幽静,唯有一剑侯发出的轻微的呼噜声。
宁北尧蹑手蹑脚地从床上坐起,他穿戴整齐显然就是在等这一刻。仔细听了几息,他便迈腿大气不敢出地往屋外走去。
刚过一剑侯的床边,便听见床上有翻身响动,随后一剑侯的声音传来:
“你要作甚?”
宁北尧浑身一颤,身体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