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东起,当第一缕朝晖洒向汝城时,汝城的街道上已经热闹开来。
街道两旁卖早食的小摊已经支起来,小馄饨、肉包子、素馒头、烙胡饼……几乎每个小摊都冒着热气,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勾得人胃里的馋虫都蠕动起来。
对汝城百姓来说,每个清晨是最平等的时刻。不论是衙门当值的官差,还是小铺里当差的小伙计,抑或是收夜香的夜香郎,都在这样的晨时被街道上的早食摊所吸引,不分贵贱只拣自己喜欢的吃。
你不看我我不管你,就在那支起来的摊位前一坐,埋头吃上热乎的早食,随后扔下铜板,一擦嘴便又脚步匆匆离去,开启一日的活计。
东市的早市也已开了张,各家卖肉买菜的都已经摆了出来,赶早来买第一波新鲜肉菜的百姓已经将东市填了个半满。
“快去看,前头有庖丁解牛,就在陈家肉铺!”
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街上人头攒动,都纷纷朝着前头陈家肉铺跑去。
庖丁现场解牛,这可不是常能看见的事儿。
有人一边往前凑一边问:“哪儿来的牛啊?”
“听说是一头老牛,已经老得干不动活了。牛主人禀报了衙门,明府已经批复同意其售卖宰杀。这不,被陈家肉铺的掌柜给买了。”
又有人问:“那今日的庖丁是谁?怎的陈家肉铺还叫他现场解牛?”
不是每个屠夫都能有优异的宰杀技术,大多数的屠夫都是比较粗暴地宰杀。可若是技艺高超的屠夫,其宰杀便具有了观赏性,不会宰得到处喷血,而且分解骨肉时也会十分流畅。
可这样的屠夫几乎是万里挑一。
汝城的百姓们此前只听说过其他地方有庖丁现场解牛,还从未亲眼见过呢。今日有这样的热闹,没有不掺和的道理。
陈家肉铺的掌柜此刻瞧着攒动的人头,颇有些兴奋地高声解说:“诸位,今日我陈家肉铺有幸买下了一头牛,咱们肉铺向来都是卖最新鲜的肉,绝不弄虚作假!正巧,咱们铺子新进了这位花庖丁,一手宰杀术已经是出神入化,今日便邀诸位共赏。”
只见在掌柜右侧不远处,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头牛前,他的脸像是千年寒霜,瞧不出丝毫的情绪。
此刻,他手中执剑,仿佛在与面前的牛对峙。
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我没看错吧?他手中拿的是剑?”
“不太清楚,但瞧着不是宰牛的刀。”有人也不曾见过剑,一时间拿不准。
“就是剑,还是把利剑!”有年轻的后生低呼一声,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这么长的一把剑,得花多少银子啊。”
有人不信:“不能吧?剑可比刀贵多了,谁会用剑宰牛?”
“就是,听说都城里那位最有名的陆庖丁,用的也是刀。内行人都是用刀的,用剑八成是外行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掌柜还在激情演说。
一剑侯执剑而立,微微蹙眉,已然有些不耐烦。
掌柜的话还未说完,众人就见执剑之人已经动作。只见他身形一动,随即抽出的长剑重新入鞘。不过几息,那头原本站立的牛轰然倒地,从它脖子处只渗出点滴血。
从出鞘到出剑再到收剑,动作流畅简洁,一气呵成。
旁人已经看傻了眼,那牛的脖子处只有一道细密的剑痕,可见是一剑毙命,因为太快太准,血都没有喷射出来。
现场顿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才爆发出一阵惊叹,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掌声。
一旁发愣的肉铺伙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将牛抬到宰杀的案台上。
一剑侯像是听不到这些声音一般,他抽出自己的短剑,走到了案台前,毫不犹豫地对准牛身就划拉下去——
围观的人觉得自己的眼睛明明紧紧盯着这位花庖丁的手,可不知为何,看着他手起刀落快速分解,回过头来一想却是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如何动作的。
太快了,快得让人根本记不住。
不足半刻钟,一整头牛就被规整地切割成了数块,就这么摆放在案台上。
在前排围观的人已经惊得张大了嘴,饶是已经看过一剑侯杀猪的掌柜此刻也还是赞不绝口:
“这解牛的手艺,绝妙啊!可与陆庖丁相比了!”
一剑侯只默默擦拭干净自己的短剑,将它重新入鞘。接着,他走到了掌柜跟前,将手一伸:“工钱。”
掌柜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下自己的荷包,将答应的工钱数出来放入了一剑侯的掌心。
数量没错,一剑侯拿着钱便要走人,还有下一家的活要去干。
他拿定了主意,今日之内要将汝城内百姓们叫得出名的肉铺活计全都干一遍。如此一来,他这屠夫的身份就坐实了。
“站住!”有人叫住了一剑侯。
一剑侯回头,便见一位胡子拉碴,手拎大刀的男人朝他走来。那男人长得颇有些凶神恶煞,身上还有汗臭味,瞧着像是刚从外地回来。
他手中大刀的刀鞘上写着“镖局”二字,大约是个镖局的护卫。
“有事?”一剑侯态度冷淡。若此刻叫花寻瞧见,她定会惊呼此人昨日演技颇高,与今日全然是两个人。
大胡子男走到他跟前,满眼鄙夷:“你手持利剑,明明是个剑客,怎能自甘堕落当个屠夫?竟还用剑宰牛,实在令人不齿!”
他说得义愤填膺,仿佛一剑侯犯了什么罪,丢了他的脸面一般。
一剑侯还是没什么情绪,问:“你为何做镖局护卫?”
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大胡子男心中吐槽,却还是回答:“自然是为了挣钱。”
“挣钱是为了什么?”一剑侯又问。
“当然是为了生活!”大胡子男觉得这人脑子大概有病。
一剑侯颔首:“我也是。”能挣钱的行当,就是好的。
说完一剑侯转身就走,大胡子男反应了一下明白他说的是何意。他追了两步,还想说教:
“堂堂剑客,可以做的事何其多,却要当个窝囊废屠夫……”
话音还未落,一把剑突然架在了他脖子上,大胡子男的话戛然而止。
一剑侯冷着眼:“再废话,杀你。”
大胡子男喉头滚动两下,不断地咽唾沫,直到一剑侯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帘,他才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僵硬,缓了过来。
与此同时,花寻正在满屋子转,将要带走的东西挑挑拣拣,对一剑侯在东市肉铺前大出风头一事毫不知情。
她颇有些发愁,屋子里许多物什她都舍不得扔下,也怕一剑侯返回来再搜家时会破坏,可若是叫她全都带走,又不现实。
正因为这般纠结,昨晚上收拾时就没个结果。她心道今日起来再做最后抉择,结果今日见了它们又陷入摇摆不定。
小水车,是花寻三岁那年被花无柳捡回来时,他为了哄她高兴给她亲手做的。那时他的手艺并不好,可为了哄她却愿意一点点学。
花寻还记得,她每日坐在椅子上看着花无柳一点点将小水车做出来,在他成功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都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
或许也是在那一刻,小花寻和花无柳的父女缘分才真的结下。
木偶仙女,是花寻九岁那年瞧见一路过汝城的贵女手中捧着一个木偶娃娃,她又好奇又羡慕,眼巴巴地盯着,却被在给她买饴糖的花无柳瞧见。
半个月后,她就拥有了这个木偶仙女。
还有陶杯、木簪、九连环……数不胜数,全都记载着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那是花寻心里最幸福的时刻,又能舍得撇下哪一个呢?
这一摇摆,都过了铺子开门的时间,她人还没出花家小院。
只是再不舍也还是要有所舍。
花寻最后还是做了抉择,她将剩下的玩意都收在了柜子里,看着它们呢喃着:“阿爹说过,人生在世便总是在离别。今日一别,还不知哪日能再见。不过你们放心,等我确定那杀手彻底走了,我就立马回来。”
背上包袱,花寻这回头也不回地跨出房门,快步走到了院门口。
“嘎吱”一声,院门被打开,却与外头站着作势要敲门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危险,危险,危险!
这是花寻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门口站着的女子容貌昳丽,身段诱人,瞧着不过三十来岁,见到花寻脸上还带着笑。
可花寻却欲哭无泪。
贼老天,怎么又给她送来一个杀手!
如今这世道,杀手是批发的不成!